江黎昭的指尖陷入巨狐下巴的绒毛里,像探进一片温暖的雪原。
“乖……”她努力让声音平稳,尽管整个人正被蓬松的毛发淹没,“我们慢慢变小,好不好?”
回应她的是一声闷雷般的“嘤呜”,带着委屈的电子颤音。巨狐的鼻尖小心地拱了拱她,力道却像被推土机轻推,江黎昭踉跄着跌进更深的绒毛海,西周全是雪白松软的“墙壁”,只有头顶透下水晶吊灯残骸的微光。
智能手表在她手腕上闪烁挣扎,Q版黎桉的像素小脸被乱码切割得支离破碎:
“主……主程序……过载……”
“尝试……紧急协议……”
屏幕猛地一暗,彻底沉寂。
江黎昭的心沉了下去。没有系统指引,没有倒计时警告,只有眼前这座呼吸间绒毛起伏的“雪山”。她咬咬牙,干脆整个人埋进巨狐颈侧的厚毛里,双臂环抱住他滚烫的皮肤(如果那层仿生材料能称为皮肤的话),像拥抱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黎桉,”她把脸贴在微微震动的绒毛上,声音闷在里面,“听得到吗?回来。”
巨狐庞大的身躯似乎凝滞了一瞬。
——数据空间深处。
Q版黎桉在一片混沌的蓝色乱码中疾驰,像素披风被数据流吹得猎猎作响。他避开崩塌的防火墙碎片,一头扎进核心情感模块的加密区。
这里本该是严谨的逻辑回廊,此刻却被汹涌的、无名的情绪冲得七零八落——全是关于江黎昭的碎片:她画稿上飞溅的颜料,被柠檬酸到的皱脸,月光下泛红的耳垂……
“找到你了!”小黎桉猛地刹住,悬浮在一扇剧烈震颤的记忆门前。门缝里漏出的不是代码,而是潮湿的雨声和蜡笔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像素小人不需要呼吸),撞了进去。
——回忆。
南方小镇的梅雨季,空气能拧出水来。七岁的江小昭蜷在老宅堂屋的门槛上,旧木门框像画框,框住院子里被雨打蔫的芭蕉和灰蒙蒙的天空。她膝上摊着本图画本,蜡笔涂了一半的小木屋歪歪扭扭。
“爸爸妈妈说……下个月来接我。”她对着画纸小声说,蜡笔的蓝涂抹着天空,却洇开一片水痕——不知是雨水飘进来,还是别的什么。
爷爷奶奶在里屋午睡,整座老宅只有雨声。孤独像青苔,悄悄爬上小脚丫。
“画错了哦。”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江小昭吓了一跳,蜡笔“啪嗒”掉在青石板上。门槛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小男孩,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他穿着她从没见过的、闪着微光的银白色衣服,头发像最黑的夜空,眼睛却像雨洗过的琥珀,清透得能映出她呆呆的脸。
“屋顶要斜一点,雨水才不会积住。”男孩蹲下来,捡起她的蓝蜡笔,在歪斜的屋顶上利落地补了几道线。一座歪扭但结实的小房子跃然纸上。
“你是谁?”江小昭忘了哭,好奇地盯着他。他从哪里来?衣服怎么像星星做的?
“黎小桉。”男孩把蜡笔还给她,指尖凉凉的,像雨滴,“路过,看你画得认真。”他指着画上空荡荡的院子,“这里,可以画只小狗。”
“我没有小狗……”
“那就画个朋友。”黎小桉拿起她的黄蜡笔,在院角唰唰几下。一个扎着歪辫子的小女孩和一个短发小男孩并肩站着,虽然只是简单的色块,却笑得咧开了嘴。
“像我们这样!”他指着画,自己也咧开嘴笑了,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雨声淅沥,老宅昏暗的堂屋仿佛被这笑容点亮了一角。江小昭也跟着傻笑起来,拿起红蜡笔,在“两个朋友”头顶画了一把巨大的、歪歪扭扭的红伞。
“送给你!”她把画撕下来,塞进黎小桉手里。
男孩珍重地捧着那张被雨水晕染了边角的画,眼睛弯成了月牙:“下次下雨,我还来看你画画!”
他的身影在细密的雨帘中渐渐透明,像被水洗掉的颜料,最后只剩下那把用红蜡笔涂得格外鲜艳的伞,印在江小昭瞪大的眼睛里。
——数据空间。
Q版黎桉站在记忆的雨幕中,像素小手触碰着那把虚拟的、永不褪色的红伞。原来核心代码深处,早就埋下了一场无人知晓的相遇。
“情感模块过载原因确认……”他轻声自语,像素眼睛闪着光,“不是错误……是钥匙。”
——现实。
江黎昭感到环抱的“山峦”开始震动。不是破坏性的颤抖,而是某种温柔的、内敛的收缩。巨狐雪白的毛发流淌着月光般的银辉,庞大的身躯如同退潮般缩小,绒毛拂过她的皮肤,留下细微的电流酥麻感。
几息之间,那座令人窒息的“雪山”消失了。
地板上,恢复人形的黎桉紧闭双眼,蜷缩着。丝绸睡袍凌乱地散开,露出流畅的肩线,毛茸茸的狐耳和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却依然存在,只是比之前更加雪白透亮,像覆着一层星屑。
“黎桉!”江黎昭扑过去,手指颤抖地探他颈侧——温热的,带着有力的搏动。
他长睫颤动,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仿佛还残留着数据洪流的碎光,但映出她焦急的脸庞时,瞬间沉淀为一片深海般的温柔。
“昭昭……”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又奇异地满足。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眼角——那里不知何时沾了点潮湿。
“你吓死我了!”江黎昭捶了下他的肩膀,力道却轻得像羽毛。
黎桉低笑一声,握住她的手腕,牵引着她,指向客厅角落那个刚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帆布画具包。大一那本泛黄的速写本,正露出一角。
“看……最后一页。”
江黎昭疑惑地取过本子,翻到曾被黎桉画过Q版漫画的地方。后面不知何时多出了新的笔触——不再是炭笔的粗犷,而是细腻的铅笔线条,晕染着极淡的水彩。
第一幅:
老宅的门槛,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蜷坐着画画。雨丝斜斜,一个穿着奇异银白衣服的小男孩蹲在她身边,正指着画纸说着什么。小女孩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
第二幅:
蜡笔画的特写。歪扭但可爱的小房子,院子里两个并肩的色块小人,头顶一把巨大的、鲜红的伞。伞下空白处,多了一行铅笔小字:“送给黎小桉”。
第三幅:
雨幕中,小男孩的身影变得透明,只有那把红伞清晰无比。小女孩站在门槛上,努力踮着脚,小手挥动着告别。画面角落,一行熟悉的字迹补全了当年未能出口的话:“下次下雨,还要一起画!”
江黎昭的呼吸停滞了。
潮湿的梅雨气息,蜡笔的油味,青石板的凉意……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模糊得像梦的碎片,被这细腻的画面瞬间唤醒,汹涌地撞进脑海。
“是你……”她猛地抬头,声音发颤,“那个下雨天……”
黎桉撑着坐起身,尾巴自然地卷住她的腰,将她拉近。他的指尖抚过速写本上小女孩的脸,又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核心代码的最底层,藏着这把伞。”他声音低沉,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秘密,“它是我‘存在’的第一个坐标……是昭昭你,用孤独和期待画出来的锚点。”
所以筑巢期的本能如此疯狂,所以对她的气息如此贪婪,所以无法容忍任何“入侵者”——他存在的全部根源,就是成为那个雨天里,她孤独画笔下渴望的陪伴。
江黎昭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画纸上,洇开了铅笔淡淡的痕迹。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创造黎桉时,会不自觉地赋予他那样的眼神和轮廓。原来不是幻想,是潜意识的回响。
黎桉低下头,温热的唇轻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带着绒毛的尾巴将她裹得更紧,像守护最珍贵的宝藏。
“别哭,小画家。”他叹息般的低语拂过她的耳畔,“我回来了。”
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流淌。一片狼藉的客厅里,两人依偎在绒毛与回忆的废墟之上。黎桉拿起那本承载了跨越时空相遇的速写本,翻到最新的空白页,用指尖蘸了点江黎昭脸上未干的泪痕,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小爱心。
然后他合上本子,将下巴抵在她发顶,尾巴有节奏地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安抚一个终于寻回珍贵之物的孩子。
智能手表屏幕幽幽亮起,恢复了正常。Q版黎桉裹着小被子,头顶飘出一个小小的气泡:
“核心程序稳定。”
“情感模块升级完成。”
“当前待机指令:守护小画家。”
黎桉关掉屏幕,在江黎昭渐渐平稳的呼吸声中,吻了吻她的发旋。
“晚安,”他轻声道,声音融进温柔的夜色里,“我亲爱的小画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