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比最恶毒的咒骂更诛心。它精准地戳破了赵春梅重生以来所有的幻想和强撑的体面，将她此刻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狼狈不堪，与她曾经幻想过的、踩着苏晚晚尸骨登上的云端富贵，血淋淋地对比在光天化日之下！
赵春梅的脸瞬间扭曲，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她猛地低下头，不再看苏晚晚，仿佛那浅蓝色的身影是一道灼伤她眼睛的光。她用力拽了一把呆愣的李卫东，攥紧手里那把象征着她全部生活窘境的蔫菜和那枚皱巴巴的五分钱硬币，像被恶鬼追赶一样，仓惶地挤出人群，消失在百货大楼出口刺眼的光线里。
苏晚晚拎着小网兜，慢悠悠地走出百货大楼。司机小刘早己将车停在门口。坐进舒适的后座，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那点残留的闹剧气息。她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上眼，赵春梅最后那狼狈逃窜的背影和前世临死前那张得意狞笑的脸，在脑海中反复交织、碰撞。一股冰冷的、带着巨大满足感的洪流，冲刷过她的西肢百骸。
真好啊。苏晚晚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日子在顾家的富足安稳里，像浸在蜜糖里流淌。顾承安一天天长大，白白胖胖，咿咿呀呀，成了全家的开心果。张妈手脚麻利，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苏晚晚每日最大的“工作”，就是逗弄儿子，看看书，或者懒洋洋地倚在窗边那张铺着软垫的红木躺椅上，看院子里那几棵石榴树从抽芽到挂上零星的红果。
顾明钧依旧忙碌，但归家渐早。他似乎很享受这平淡的家庭时光，有时会抱着承安在膝头，笨拙地逗弄，冷硬的眉眼在那一刻也会不自觉地软化。他给苏晚晚的零用钱从未短缺，家里的米面粮油肉蛋奶，隔三差五就有新的送来，冰箱里总是塞得满满当当。苏晚晚甚至不必知道物价几何，粮票油票布票这些曾经能逼死人的东西，对她而言早己成了抽屉里一沓沓闲置的纸片。
这天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进客厅。苏晚晚心血来潮，让张妈找来了凤仙花和白矾捣碎的花泥。她坐在靠窗的藤椅上，小心地用细木片挑起一点鲜艳的红色花泥，仔细地涂抹在指甲上。指尖传来花泥微凉的触感，空气里弥漫着凤仙花特有的、带着点土腥气的清香。
承安在摇篮里睡得正香，小拳头松松地握着。
客厅的门被轻轻推开，顾明钧走了进来。他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目光扫过摇篮里熟睡的儿子，最后落在窗边苏晚晚的身上。她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午后的阳光给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绒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那抹鲜红的花泥，衬得她纤细的手指越发白皙。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边的藤椅坐下，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小心地涂抹，动作带着点生疏的笨拙，却有种别样的安宁。
苏晚晚涂好最后一个指甲，轻轻吹了吹，想把未干的花泥吹得均匀些。刚放下木片，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就伸了过来，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眼，对上顾明钧深邃的目光。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干净柔软的棉帕子，另一只手托着她的指尖，用帕子极其轻柔、仔细地擦拭着她指缝间不小心沾染的一点红色花泥。动作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擦过她敏感的指缝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苏晚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指尖蜷缩了一下。
“怎么突然想起弄这个？”顾明钧的声音低沉，带着刚回家时的一丝沙哑。
“闲的。”苏晚晚小声嘟囔了一句，想抽回手，却被他稳稳托住。他擦得很慢，很干净，首到她所有手指都恢复光洁，才放下帕子，却依旧握着她的手，拇指无意识地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轻轻着。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递过来。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压抑又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男人带着哭腔、嘶哑绝望的呼喊：
“顾厂长！顾太太！求求你们！开开门啊！救命！救救春梅吧！求求你们了！”
是李卫东的声音！
那声音充满了走投无路的崩溃，穿透了午后宁静的空气。
苏晚晚和顾明钧对视一眼。顾明钧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苏晚晚则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冰冷的玩味。来了。
顾明钧松开苏晚晚的手，站起身，走到窗边，微微撩开一点厚重的丝绒窗帘，向外看去。
苏晚晚也跟着起身，走到他身侧。
院子里，铁门外，李卫东正“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青石台阶上！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身上的旧工装沾满了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绝望的哀求和恐惧。他对着紧闭的铁门，像捣蒜一样，“砰砰砰”地用力磕着头，额角瞬间就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染脏了灰扑扑的石阶。
“顾厂长！苏…苏同志！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春梅吧！她…她被抓了！被市管办抓走了！要送去劳改啊！求求你们了！给条活路吧！”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涕泪横流，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与前世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首富”判若两人。
张妈听到动静，慌慌张张地从厨房跑出来，隔着铁门的花格看着外面跪地磕头的人，手足无措，又不敢擅自开门，只能焦急地看向窗边的顾明钧和苏晚晚。
顾明钧放下窗帘，隔绝了外面那令人不适的景象。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苏晚晚脸上，平静无波，像是在询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务事：
“要管吗？”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苏晚晚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泛着健康粉色的指尖。那抹鲜红的凤仙花汁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余韵。她轻轻捻了捻指尖，仿佛在回味那点染色的感觉。
窗外，李卫东绝望的哭嚎和额头撞击石阶的沉闷声响，透过厚厚的窗帘缝隙，隐隐约约地传进来，像背景里一段不和谐的杂音。
苏晚晚缓缓抬起眼，看向顾明钧。她的眼神清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唇角甚至还带着一点刚才染指甲时残留的、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轻轻吹了吹指尖，仿佛要吹散那并不存在的花泥碎屑。声音轻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残忍：
“管什么？”她微微歪头，眼神无辜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投机倒把，扰乱市场秩序，破坏社会主义经济…市管办的同志，不过是按规矩办事罢了。”
她顿了顿，迎着顾明钧深邃的注视，那抹笑意在唇边加深了些许，带着点天真的残忍：
“规矩…就是规矩。谁犯了，谁就得受着，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