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顾承安己经快半岁了,长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十分惹人喜爱。苏晚晚的身体也恢复得极好,气色红润,眉眼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的慵懒风韵。她穿着张妈刚给她熨烫好的、从百货大楼新买的浅蓝色碎花连衣裙,柔软的布料勾勒出窈窕的身段。
这天天气晴好,苏晚晚想出门透透气,顺便去百货大楼看看有没有新到的婴儿用品。顾明钧的司机小刘开着那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将她送到了市中心最大的第一百货商店门口。
百货大楼里人头攒动,商品琳琅满目,空气里混合着各种布料、雪花膏和糖果的香气。苏晚晚熟门熟路地走向二楼的母婴用品柜台。这里相对清静一些,售货员也认识这位出手大方、气质出众的厂长夫人,见她来了,立刻热情地迎上来:“顾太太,您来了!今天刚到一批上海产的新式奶瓶,玻璃厚实,还有新到的宝宝绒线,可软和了!”
苏晚晚微笑着点头,在柜台前仔细挑选着。她拿起一个设计精巧的玻璃奶瓶看了看,又摸了摸那软乎乎的浅黄色宝宝绒线,手感确实很好。
“就这个奶瓶要两个,这绒线…要两斤吧。”苏晚晚吩咐道。
“好嘞!顾太太您稍等,我给您开票!”售货员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手脚麻利地开票。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刺耳、歇斯底里的女人尖叫声,混杂着激烈的争吵声,猛地从楼下副食品区的方向炸开,瞬间打破了百货大楼里相对和谐的氛围!
“三毛钱!就三毛钱你也坑?!你这菜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大家快来看看啊!这黑心肝的贩子!欺负人啊!”那声音尖利高亢,充满了市井泼妇般的蛮横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
这声音…太熟悉了!
苏晚晚拿着奶瓶的手微微一顿。她转过身,凭栏向下望去。
只见一楼卖蔬菜的摊位前,己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人群中央,一个穿着灰扑扑、袖口磨得起毛边的旧外套的女人,正一手叉腰,一手死死攥着一把蔫了吧唧的小青菜,唾沫横飞地对着一个满脸无奈的菜贩嘶吼。她头发有些凌乱,油腻腻地贴在额角,脸上因为激动和愤怒涨得通红,眼角的皱纹显得格外深刻,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生活磋磨得粗糙而狼狈的气息。
不是赵春梅又是谁?
她身边站着同样一脸灰败、试图拉她却又不敢用力的李卫东。他身上的工装更旧了,沾着油污,头发乱糟糟的,低着头,眼神躲闪,显得既窝囊又窘迫。
“这位女同志,真没坑你!这菜早上刚进的,你看这价牌清清楚楚写着呢!一分钱一分货啊!”菜贩苦着脸解释。
“放屁!昨天还卖一毛八!今天就两毛一?!你当我傻啊!我看你就是看我们好欺负!”赵春梅不依不饶,声音越发尖利,用力把手里的青菜摔在摊位上,几片蔫黄的菜叶掉了下来,“退钱!要么给我按昨天的价!不然我今天就不走了!让大家伙儿都评评理!”
她这副市井泼妇、为三毛钱撒泼打滚的模样,与苏晚晚记忆中那个重生后总是端着架子、眼神里充满算计和优越感的赵春梅,简首判若两人!巨大的反差,带着一种荒诞又令人唏嘘的冲击力。
苏晚晚静静地看着楼下那场闹剧。售货员己经把开好的票和包好的奶瓶、绒线递了过来。她接过东西,付了钱,动作优雅从容。
楼下,赵春梅还在声嘶力竭地叫骂着,李卫东在一旁手足无措,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有鄙夷,有嘲笑,有麻木。
苏晚晚拎着精致的小网兜,里面装着崭新的奶瓶和柔软的绒线,慢慢走下楼梯。她没有靠近,只是在人群外围,找了一个视野清晰的位置站定。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她身上,浅蓝色的碎花裙泛着柔和的光泽,腕间的碧玉镯子温润剔透,整个人干净、体面、富足,与人群中央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仿佛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赵春梅终于在那菜贩近乎哀求的妥协(退了她五分钱)下,骂骂咧咧地抓起那把被她摔得更加蔫吧的青菜,拉着李卫东挤出人群,一抬头,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不远处静静站立的苏晚晚。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赵春梅脸上的愤怒、蛮横、市井气瞬间僵住,随即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狼狈、羞耻和深入骨髓的嫉恨!她看着苏晚晚那一身光鲜亮丽的打扮,看着她手里拎着的、明显是高档货的婴儿用品,看着她那红润健康、养尊处优的气色,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把蔫菜和口袋里那皱巴巴的、刚退回来的五分钱钢镚儿……巨大的、无法逾越的鸿沟,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
她嘴唇哆嗦着,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却又在苏晚晚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注视下,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苏晚晚看着她,看着她身边那个佝偻着背、眼神躲闪的李卫东,看着他们手中那把象征着她如今全部生活窘境的蔫青菜。前世临死前赵春梅那恶毒的诅咒和得意的狞笑,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她微微歪了歪头,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带着无尽嘲讽和快意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嘈杂的背景音,精准地钻进赵春梅的耳朵里,如同最锋利的冰锥:
“姐,”她轻轻晃了晃手腕上那抹温润的碧色,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悠然,“首富夫人…当得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