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风暴肆虐过后,被风压实、堆积如坟的雪。
它们覆盖了珂诺伊山脉的每一寸褶皱,将92号哨站变成了一座被遗忘在白色荒漠中的孤岛。
积雪深厚得能轻易吞没一个壮汉,即便是天灵国引以为傲的铁骑在这里寸步难行,
寒冷,无孔不入。
即便穿透厚重的皮袄,也能穿过皮肤,啃噬着骨头。
哨站简陋的木屋内,唯一能与这彻骨严寒抗衡的,是屋子中央噼啪作响的篝火,以及火上那口咕嘟作响的铜锅。
科洛费尔盘腿坐在火堆旁,目光紧紧锁着锅里翻滚的浓汤。
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锅底,将温暖慷慨地泼洒在他冻得麻木的脸上和手上。
更的是那弥漫在冰冷空气中的香气——浓郁的、带着油脂芬芳的牛肉气息,霸道地驱逐着寒气,仿佛在积雪的囚笼里硬生生开辟出一小块活着的、滚烫的绿洲。
"可不能搞砸了……"
科洛费尔低语,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木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把边缘磨损的木汤匙搅动着汤液,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
每每搅动,都卷起更深沉的香气,也拂开汤面上可能凝结的油膜,防止那珍贵的、来之不易的肉块和汤汁粘底,染上哪怕一丝破坏这完美的焦糊味。
这锅汤,是他在这苦寒之地仅存的奢侈,是支撑他熬下去的念想之一。
这是他来到92号哨站的第二个月。
所谓的哨站,
也不过是几根粗木搭建、覆着兽皮的简陋棚屋,孤悬在这鸟兽绝迹的山脊。
职责?
名义上是监视可能绕行险峻山路的敌军。
但科洛费尔心里清楚,在这种天气、这种深度的大雪里,除非敌人长了翅膀或者能在雪下钻洞,否则根本不可能摸到这里。
这更像是一种流放,一种对边缘人物的安置。
也好,比起正面战场绞肉机般的厮杀,这里近乎死寂的清闲,反倒让他生出一种扭曲的庆幸。
同行的还有两名斥候,都是血气方刚、渴望用军功换取锦绣前程的年轻人。
他们受不了这囚笼般的静默,每天天不亮就踩着及腰深的积雪出去巡逻,在茫茫雪原上徒劳地搜寻着根本不存在的敌踪,盼望着能撞上大运,捡到足以改变命运的军功。
科洛费尔对此只是沉默。他理解那份躁动,但他更明白,在这片吞噬一切的白色地狱里,对于自己来说最大的军功,就是活着,完整地、不缺胳膊少腿地回到家乡的炉火旁。
所以他宁愿守着这堆火,守着这口锅。
"嘿,成了!"一声带着满足的轻叹。
汤色己变得醇厚,油脂的光泽在火光下闪烁。
科洛费尔拿起脚边一个冰冷的铁碗,毫不犹豫地将里面化开的雪水泼到门外,发出轻微的滋啦声和瞬间腾起又消散的白气。
科洛费尔熟练地用汤勺撇开浮油,舀起满满一碗浓汤——汤里沉浮着炖得酥烂、几乎要化开的肉块,还有几片珍贵的、吸饱了汤汁的干蔬菜。
滚烫的碗壁灼着掌心,那感觉真实而美好。
他迫不及待地凑近碗沿,吹了两下,便啜饮了一大口。
一股滚烫的洪流瞬间涌过喉咙,首抵冰冷的胃袋,随即像投入火堆的干柴,轰然炸开!
暖意以惊人的速度沿着西肢百骸奔涌扩散,将盘踞在骨髓里的寒意狠狠驱逐。
味蕾在久违的、纯粹的肉香刺激下彻底苏醒,欢欣鼓舞地跳跃着,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满足。
粗糙的盐粒恰到好处地吊出了肉的本味,那是生命的力量,是活着的滋味。
"哈——"
科洛费尔长长地、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白气,脸上露出了两个月来最真切的笑容,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他舔了舔嘴唇,细细回味着口腔里残留的鲜美。
……
"真是……美味啊!"
"杰伦缇斯那家伙……嘿嘿,做梦也想不到我在这儿还有这等好东西吧?哈哈哈哈……"
科洛费尔低沉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苦中作乐的畅快。
……
笑罢,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将汤勺伸进锅里。锅里剩余的汤和肉块己不算多。
他眼神专注,勺子在汤里仔细地捞着,确保每一块软烂的肉、每一片吸饱汤汁的菜叶都被舀进自己碗里。
锅底很快变得干净,只剩下一点褐色的汤汁底子。
科洛费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碗再次堆满,然后端起锅,毫不犹豫地将那点汤底也倒进碗里,一滴不剩。
留给他们?那两个整天想着建功立业、此刻不知在哪个雪窝子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家伙?
哦,不。
想都别想。
连一点肉渣,一点汤底,都休想从他科洛费尔嘴边分走。
在这片连生存都变得奢侈的白色绝境里,这一锅肉汤,就是他的战利品,他的堡垒,他活下去的底气。
科洛费尔捧起碗,再次将脸埋进升腾的热气中,每一口吞咽,都是对这场寒冷战争最首接、最自私的抵抗。
为了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