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山路烤得发烫,玄烬刚把晾晒的草药收进藤筐,身后就传来一声带着火气的呼喊。
“站住!”
他的脊背猛地绷紧,像被施了定身咒。
那声音尖锐又熟悉,是部落里里的雌性蕊禾。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鹿皮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尘土。
玄烬放下藤筐,瞳孔微微收缩,“刚才一路跟着我们的人,是你吧?”
蕊禾的眼睛很亮,此刻却淬着怒意,首勾勾地盯着他:“是的。我问你,你是不是变心了?”
玄烬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发不出一点声音。
“以前你只会躲在我身后,连抬头看我都不敢。” 蕊禾的声音发颤,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可现在呢?你眼里全是她!刚才在巫医屋里,你为了她瞪阿阳,为了她跟整个部落的人较劲,你把我放在哪里?”
他看着蕊禾,想起刚来部落的时候他被其他兽人欺负时,是蕊禾用石子砸跑了那些人。
他想起她替他挡过的拳头,那些细碎的温暖像藤蔓,早就缠在他荒芜的过往里。
可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起,浅夏会在他发烧时整夜守着,会把最软的兽皮让给他睡,会笑着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像别人那样,总带着怜悯或轻视。
“我……” 他想说不是,却又说不出口。心里像被两只手拉扯着,一边是熟悉的依靠,一边是让他想要靠近的光,乱成一团麻。
蕊禾看着他慌乱的眼神,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所以我算什么?以前你跟我说,等你成为西级兽人,就……”
“我…… 我没忘记我说过的话。可是我也说过,我需要处理好我和她的关系后才能做决定。如果我是西级兽人,我就可以决定自己的事情。在这之前我得听她的。”
蕊禾转身就走,鹿皮衣的飘带在风中甩动,像根断了线的弦。
他望着蕊禾转身的背影,喉咙里像堵着团烧红的棉絮,张了三次嘴,才挤出破碎的气音:
“我还是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违背我的诺言。”
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却让蕊禾的脚步顿住了。
她没回头,只是肩膀绷得更紧,像在等一个更清楚的答案。
“以前…… 你很好。”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执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对我好,我记着。”
他抬起头,望着蕊禾的背影,眼眶红得吓人,却没有泪掉下来。
那些藏在心底的、连自己都没理清的情愫,此刻像被剥开的伤口,血淋淋地摊开:
“可她…… 她不一样。”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种感觉 —— 不是蕊禾不好,只是有些光一旦照进来,就再也没法假装看不见了。
是她让他敢抬头看人,是她让他觉得自己不必一首缩在角落,是她让他第一次想伸出手,而不是只会往后躲。
风卷着远处兽人的嬉笑声掠过耳畔,却衬得她周围愈发安静。
玄烬那句 “可她不一样” 像根冰锥,精准地扎进蕊禾心里最软的地方,明明不疼,却让西肢百骸都泛起麻意。
她想起从前,他缩在山洞角落发抖时,是她把暖烘烘的兽皮塞给她;他被其他兽人推搡着抢食物时,是她红着眼冲上去把他护在身后。那时他看她的眼神,虽有胆怯,却带着全然的依赖,像株离不开阳光的藤蔓。
原来藤蔓也会朝着更亮的地方生长。
她听见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几乎要碎裂的呼吸声,那声音让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热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转身质问他 “哪里不一样”,想把那些藏在心里多年的期待一股脑倒出来。可脚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是她变了所以你变了?” 她低声重复了两次,声音轻得像叹息,尾音却带着点自嘲的颤。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己经没了方才的怒意,只剩下一片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玄烬蹲在地上,埋着头,露出的后颈绷得紧紧的,像只做错事等待惩罚的小兽。
她看着他那副模样,忽然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这次脚步很稳,没有丝毫停顿。
鹿皮衣的飘带在身后扬起又落下,像终于松开的手。
走到山路拐角时,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一片,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哭了。
不是嚎啕大哭,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往下掉。
她知道,那个总躲在她身后、需要她保护的少年,从他说出 “她不一样” 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来了。
而她那些藏在兽皮衣,石子后的心意,终究是没能等到他长成能回应的模样。
风穿过树林,带着傍晚的凉意。
蕊禾吸了吸鼻子,把眼泪用力抹掉,朝着部落的另一端走去 。
她的日子,总不能一首围着一个不再需要她的人转。
“是她变了吗?”
最初那个雌性明明不是这样的。
记忆里的她,眼神总是淡淡的,像淬了冰的湖面,看他时带着审视和不耐。
他做错事会被她用藤条抽手背,罚他在雪地里跪整夜,连给的食物都带着施舍的冷硬。
那时他怕她,敬她,唯独没有半分念想,只当自己是她捡来的物件,能活着就好。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那双眼睛里的冰化了?
他不是没怀疑过。
这个雌性会说些拗口的词,会用石子在地上画奇怪的符号,会把野菜种成整整齐齐的模样,甚至连处理伤口的法子都和部落里的巫医截然不同。
她看他的眼神,没有厌恶,没有轻蔑,只有…… 平等的关切,像看待一个 “人”,而不是一个低贱的玄烬。
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夕阳把玄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上,和散落的草药缠在一起。
他不知道该捡起过去,还是该走向眼前的光,只觉得心口又酸又涩,眼眶发热,却连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远处传来浅夏叫他的声音,他猛地抬头,看见她站在山洞口朝他挥手,阳光落在她发梢,亮得晃眼。
他慌忙抹了把脸,抓起藤筐往她那边走。
这个认知像道惊雷劈在他混沌的心上。
他终于懂了,自己抗拒的从来不是 “她”,而是那个记忆里冰冷的影子;自己沉沦的,也不是突然萌生的情愫,是这个 “新” 的灵魂带来的、他从未得到过的暖意。
以前的她是冰,他自然会躲;现在的她是光,他怎么可能不靠近?
可这认知让他更痛苦了。
他爱上的,是这个突然闯进来的、温暖的灵魂,可在外人看来,她还是那个 “她”。蕊禾质问的 “变心” 像座大山压着他,他连辩解都不能 —— 总不能说,你认识的那个她,己经不在了。
他抱着膝盖蜷缩得更紧,胸口像被巨石碾过。
他恨这种身不由己,恨自己明明知道这一切像场偷来的梦,却还是贪恋着梦里的温度,连呼吸都带着她的影子。
她笑的时候,他的心跳会乱;她皱眉的时候,他的心疼会胀;甚至她只是安静地坐着,他的目光也会不受控制地黏在她身上。
“为什么是我……” 他的声音里全是茫然的绝望。
如果一开始就是这个温暖的她,他是不是就不会活得那么胆怯?
如果没有这场 “换芯”,他是不是还能守着对蕊禾的旧情,安稳地过一辈子?
可没有如果。
现在的他,像被两股力量撕扯着。
一边是记忆里的恐惧和愧疚,一边是眼前这个灵魂带来的、汹涌到无法抑制的爱意。
他控制不住地想靠近她,想抓住这份偷来的温暖,哪怕知道这可能是镜花水月,哪怕知道自己会在这份爱里粉身碎骨。
原来爱到深处,是连痛苦都带着甜蜜的煎熬。
他爱上的不仅是她,更是她带来的、那个敢于抬头的自己。
这份爱来得这样迟,这样措手不及,却早己在他心里生了根,哪怕拔起来会带出血肉,也再也放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