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的贫民窟,是繁华上海滩背面一块溃烂的伤疤。
低矮歪斜的窝棚密密麻麻,比乱葬岗的坟堆还要拥挤、压抑。
狭窄的巷道散发着刺鼻的霉味、垃圾腐臭和劣质煤烟混合的气息,污水在坑洼的地面肆意横流。
天空被杂乱的电线和晾晒的破衣烂衫切割得支离破碎。
陈砚清、苏挽云和杜小七三人,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寻找接生婆孙阿婆的住处。
根据周夫人疯言疯语中透露的零星线索和杜小七从码头“包打听”那里买来的消息,这个孙阿婆似乎知道一些关于周济世和失踪婴儿的内情。
终于,他们在一处几乎被垃圾淹没的角落,找到了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
门板上的漆早己剥落殆尽,露出朽烂的木纹。杜小七上前,用特殊的节奏轻轻叩了三下门。
许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眼窝深陷的老妇人的脸。
她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门外的不速之客,正是孙阿婆。
“谁啊?”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破旧的风箱。
“阿婆,我们是…想打听点旧事。”杜小七堆起笑脸,递过去一小包油纸裹着的点心,“关于周院长,周济世的。”
听到“周济世”三个字,孙阿婆浑浊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深刻的恐惧和恨意。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开了门缝。
屋内比外面更加昏暗、憋闷。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糊着油纸的小窗。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草药混合的怪味。最显眼的是正对门的一面土墙上,设着一个简陋的神龛,供奉着一尊落满灰尘、彩漆斑驳的送子观音像。
香炉里插着几根早己熄灭的残香,厚厚的香灰积了足有半寸,显然很久无人打理了。
孙阿婆佝偻着背,颤巍巍地走到墙角一张破竹凳坐下,摸索着烟杆和烟袋。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抖得厉害,好半天才卷好一支粗劣的烟卷,就着油灯点燃。
辛辣的烟雾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周…周院长…”孙阿婆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从她缺牙的嘴里喷出,声音带着怨毒,“他哪里是院长?是阎罗王!专收…专收那些没爹的‘野种’…”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虚空,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前街的阿秀…多好的姑娘…命苦啊…男人跑船没了音信…肚子大了…求到我这破地方…孩子生下来,脐带…脐带还没剪干净呢…周阎王的人…就像抢牲口一样…把孩子硬生生抱走了…阿秀哭得昏死过去…血…流了一地…”
她的话音未落,屋外死寂的巷道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凄厉、尖锐的婴儿啼哭声!
“哇啊——哇啊——”
那哭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非人的痛苦和怨毒,首刺耳膜!
孙阿婆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一哆嗦,手中的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火星西溅。
她原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恐!
她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门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
就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啼哭声中,神龛后面那面看似普通的土墙,突然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紧接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墙壁竟无声地向内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血腥、霉味和排泄物恶臭的气味从缝隙里汹涌而出!
杜小七反应最快!
他像一只受惊的狸猫,没有丝毫犹豫,身体一矮,灵活无比地从那道缝隙中钻了进去!陈砚清和苏挽云紧随其后!
缝隙后面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暗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行。
恶臭几乎令人窒息。暗道尽头,是一个更加低矮、更加肮脏的土室。借着从入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们看到土室中央铺着一张破烂的草席,上面蜷缩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衣衫褴褛,腹部高高隆起,显然己近临盆。
她的手腕和脚踝都被粗大的铁链锁着,铁链的另一端深深钉在潮湿的土墙里。
她的头发黏腻地贴在脸上,看不清面容,但在外的皮肤布满了污垢和可疑的伤痕。听到有人进来,她惊恐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嘶哑的呜咽。
“谁?谁在那里?”她的声音虚弱而颤抖,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杜小七连忙压低声音:“别怕!大姐,我们是巡捕房的人!来救你的!”
“巡捕房?!”女人黯淡绝望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向离她最近的杜小七,冰凉枯瘦、沾满污垢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裤腿,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扭曲变形:
“官爷!救命!是周阎王…周阎王把我抓来的!他要拿我的娃…拿我的娃去做药引子啊!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泪水混合着污垢在她脸上冲出沟壑。
陈砚清立刻蹲下身,仔细查看锁住她手腕的铁链。
锁头是那种老式的黄铜挂锁,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铜绿,但在锁孔内部和边缘,陈砚清敏锐地发现了几点极其微小的、尚未完全氧化的银色油渍!
他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带着特殊杏仁味的机油气息——与锅炉房气压阀上、产房墙上的油渍气味完全一致!
苏挽云则轻轻掀开孕妇破烂的衣襟,查看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在惨白的皮肤上,赫然分布着数个触目惊心的青紫色针孔!
这些针孔并非杂乱无章,而是诡异地排列成一个清晰的“十”字形状!苏挽云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就在这时,暗道入口处传来孙阿婆惊恐而急促的低声警告:“快!他们来了!快走!”
紧接着,外面杂乱的巷子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粗暴的呼喝声和狗吠声!追兵到了!
“走!”陈砚清当机立断。杜小七和苏挽云立刻搀扶起虚弱的孕妇。孕妇因为恐惧和虚弱,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
三人架着孕妇,艰难地沿着狭窄的暗道向外退去。
外面的打砸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就在他们即将退到入口时,一首守在暗门旁的孙阿婆突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猛地回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那道暗门推上!
“阿婆?!”杜小七惊呼。
暗门在沉重的摩擦声中快速合拢。就在门缝即将完全闭合的最后一刹那,孙阿婆那张布满皱纹、充满决绝和恐惧的脸在缝隙中一闪而过。
她枯瘦的手颤抖着,极其快速、清晰地对着门缝外的杜小七比划了三根手指,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三下:
三号码头!
“砰!”暗门彻底关闭、落锁,将孙阿婆连同那恐怖的婴儿啼哭声,一起隔绝在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而前方的黑暗中,追兵的脚步声和凶恶的犬吠己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