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杆精致却致命的黄铜水烟袋,静静地躺在证物桌上,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它既是杀人的凶器,更是整个复仇计划的核心载体。
然而,关于它的来历,却始终笼罩着一层迷雾。李府管家王贵对此语焉不详,只说是李震山的心爱之物,用了多年。
陈砚清拿起烟枪,入手沉甸甸,雕工繁复,透着一股老物件特有的气韵。
他着烟锅底部一个极其隐蔽、几乎与花纹融为一体的錾刻标记——一个极其微小的、线条古朴的“昌”字。
这个细节在之前的勘察中被忽略了。
“找个懂行的。”陈砚清决定。杜小七立刻想起一个人——老城厢赫赫有名的老铜匠,“铜豌豆”胡师傅。据说上海滩一半的老铜器,都经过他的手。
胡师傅的铺子藏在一条窄巷深处,门脸破旧,里面却别有洞天。
各种铜器琳琅满目,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煤烟和汗水的味道。
胡师傅年逾古稀,背有些佝偻,满脸皱纹如同刀刻,但一双手却异常稳定,眼神更是锐利如鹰。
他正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修补一个铜香炉。
陈砚清递上烟枪:“胡师傅,劳驾掌掌眼,看看这杆枪的来历。”
胡师傅接过烟枪,浑浊的老眼瞬间亮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看雕花,而是像抚摸情人般,用布满老茧和铜绿的手指,一寸寸地着枪身,感受着它的弧度、重量和每一处细微的凹凸。
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聆听一件古物诉说的故事。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烟锅底部那个小小的“昌”字时,整个人猛地一颤!他迅速摘下老花镜,凑到灯下,眯着眼睛仔细辨认。手指在那个“昌”字上来回,越摸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这…”胡师傅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抬起头,眼圈竟然红了,“这是白世昌白老板的物件啊!”
陈砚清和杜小七对视一眼,心中剧震!白世昌!白露的父亲!
“白老板是体面人,爱抽口水烟,讲究!”胡师傅的声音带着追忆的沙哑,“三年前,他特意来找我,说要打一杆结实、耐用、能传家的好枪!用料要足,雕花要雅致…这烟锅底下这个‘昌’字,还是我亲手錾上去的!独一无二!他说…等将来女儿出嫁,这枪也算份体面嫁妆…”老人的声音哽住了,显然知道白家后来的惨剧。
“胡师傅,这枪…怎么会落到李震山手里?”陈砚清沉声问道。
胡师傅抹了把眼角,又是愤怒又是悲凉:“白老板出事后,家当都被债主…就是李老帅那帮天杀的人抄了抵债了!这杆枪…这杆他心心念念要给女儿留着的枪,肯定也在里头!被李震山那老畜生夺了去!成了…成了他的玩物?还…还成了凶器?”老人看着烟枪,又看看陈砚清,惊怒交加,“他用这枪…害死了白老板还不够?还要用白老板的枪去害别人?天理何在啊!”
这个发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这杆烟枪,这件白父珍视的遗物,承载着父亲对女儿未来的期许,竟被仇人李震山夺走、把玩、日日含在口中吞云吐雾!
而白露,最终竟用它装载了复仇的毒药(“慢惊风”),让它沾染仇人的气息和生命,完成了对父亲遗物的终极利用,也是对仇人最深刻的亵渎与惩罚!
双重亵渎与净化的象征!
这杆烟枪从白父的珍爱之物,沦为李震山的玩物,再被白露改造成杀父仇人的凶器。
每一次易手,都伴随着更深重的苦难和仇恨。
白露选择用它复仇,本身就带着一种残酷的仪式感——让仇人用父亲的东西走向毁灭,仿佛是对父亲在天之灵的一种扭曲告慰,也是对这件遗物本身的一种极端“净化”——用仇人的血洗刷被玷污的痕迹。
陈砚清抚摸着冰凉的烟枪,感受着那錾刻的“昌”字在指尖的微凸感,对身旁的苏挽云叹道:“这杆枪,喝饱了两个冤魂的血泪。白世昌的期盼,李震山的贪婪,现在又加上了白露的恨…父女俩的血海深仇,都在这一管烟里,烧成了灰烬。” 他的语气沉重,带着深深的悲悯与寒意。
苏挽云沉默着,目光复杂地凝视着烟枪。
她作为法医,见惯了生死,但这物件所承载的情感重量和命运纠葛,依然让她感到窒息。
她拿起烟枪,再次仔细检查,尤其是被改造过的暗格部位。
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暗格外壁与烟锅主体衔接的焊缝附近。
在强光灯和高倍放大镜下,她发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原厂铜焊料的银白色反光点。
“陈探长,你看这里。”苏挽云指着焊缝缝隙,“有二次高温熔接的痕迹,很新。手法…很精细,但能看出是后来改装的痕迹。而且…这缝隙里,好像嵌着点别的东西。”
她用最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挑出几粒微乎其微的、温润的白色碎屑。
碎屑太小,肉眼几乎难以分辨,但在灯光下,却透出一种柔和内敛的光泽。
“和田白玉?”陈砚清拿起一粒,对着光看,心头疑云骤起。
烟枪是黄铜的,怎么会混入和田白玉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