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惨白而刺眼，将王大力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每一滴汗珠都照得纤毫毕现。当陈砚清将“生苦”账簿（带着狗涎味的那本）、女尸紧握的周济世怀表链、锅炉房气压阀上的英制扳手印痕比对报告、那盘恐怖的《婴泣》录音带、以及汽笛声学实验的详细结论报告等如山铁证，一份份摊开在他面前时，这个码头硬汉的心理防线，如同被高压蒸汽冲击的朽木，彻底崩溃了。
他先是浑身剧烈地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试图用沉默和愤怒对抗。但当陈砚清平静地叙述着黄土下女尸（他妻子）紧握怀表链的惨状，播放了录音带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婴儿啼哭片段，并展示了声学模型如何完美戳破他精心编织的“不在场证明”时，王大力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
“哇——”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嚎啕大哭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这个壮硕的汉子，双手死死抓住头发，身体蜷缩在椅子上，涕泪横流，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悲痛、愤怒、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悔恨，在这一刻决堤。
“俺...俺没想杀他啊！真的没想！” 王大力抬起满是泪水和鼻涕的脸，声音嘶哑地哭喊着，拳头狠狠砸在审讯桌上，“俺就想吓唬吓唬他！逼他把俺娃还给俺！俺婆娘...俺可怜的婆娘啊！”
他断断续续地供述，每一个字都浸着血泪：妻子怀孕后，被周济世以“免费高级产检和特护病房”为诱饵骗去控制。生产那天，他被挡在产房外，焦灼等待。几个小时后，周济世出来，一脸沉痛地告诉他“母子平安，但孩子先天畸形，过于虚弱，己经夭折”，紧接着又说“产妇大出血，抢救无效”。塞给他一个冰冷的骨灰盒。
“俺不信！俺婆娘身体壮得像头牛！娃在肚子里踢得可有劲了！” 王大力双眼赤红，“俺花光了所有积蓄，偷偷摸摸地查...码头、医院、黑市...最后，是孙阿婆...那个好心的接生婆...她偷偷告诉俺...俺婆娘根本没死！她是被周阎王当成了啥‘药引子’！娃...娃被活生生抢走了！卖给洋鬼子做实验了！”
复仇的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凭借过硬的技术和对医院地形的熟悉，他混进了看管相对松懈的锅炉房，摸清了蒸汽管道的走向和气压阀的位置。案发那晚，他算准了皇后号巨轮进港鸣笛的时间。
“俺...俺就想在那汽笛响得最凶、动静最大的时候，”王大力痛苦地回忆着，身体不住地痉挛，“突然...把产房的蒸汽阀门猛地开大那么一下！让滚烫的蒸汽‘呼’地喷进去！吓破周阎王的狗胆！让他以为...以为是那些被他害死的娃儿来索命了！逼他...逼他害怕，把俺娃交出来！或者说出俺娃的下落！”
他提前在气压阀的调节机构上做了手脚，绑了一根经过特殊处理的、耐高温但并非绝对可靠的棉质鱼线，连接到一个简易的触发装置上，意图在声浪最高峰时远程或延时触发。
“俺没想到...俺真没想到啊！” 王大力的哭声变成了绝望的哀嚎，他用头狠狠撞着桌面，“那鱼线...那鱼线被锅炉边上窜出来的火苗子燎了一下！它...它提前烤脆了！就在汽笛刚响没多久，还没到最响的时候...它‘啪’一下就断了！阀门...阀门‘轰’地一下首接开到了最大！俺听见...听见产房里那动静...像...像是地狱里的油锅炸开了！俺...俺害死了他！可俺的娃...俺的娃也没了啊！都没了啊！！！” 失控的机关，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惨剧。
在情绪极度激动之下，王大力猛地撕开了自己本就破烂的工装前襟，露出了肌肉虬结的胸膛。而就在他的胸膛上，赫然烙印着十几个暗红色的、边缘清晰的十字形疤痕！这些疤痕显然是新伤叠旧伤，排列方式与孕妇腹部被注射留下的针孔组成的十字，以及苏挽云在实验室记录里看到的“S-12”实验体描述的特殊“圣印”标记，形态高度吻合！
苏挽云瞳孔骤然收缩，失声道：“这疤痕...是烙铁烫的？！”
王大力涕泪交加，指着那些疤痕，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愤：“这也是他们干的...那些穿白大褂的畜生！给俺婆娘打针，说是‘保胎药’...也给俺打，说是啥‘圣印’，能保佑孩子平安...都是骗鬼！是拿俺们两口子做试验啊！俺的孩子...俺的孩子生出来，被他们叫‘S-12’...他们说...说有三个脑袋...是个怪物...活不了...” 他终于说出了那个冰冷的代号。
苏挽云迅速翻出实验室记录副本，找到关于S-12的描述：“...父系遗传性皮损（指特殊疤痕体质），实验诱导多发性神经管畸形...” 记录与王大力的供述和他的身体特征残酷地吻合了。他的孩子，那个本应健康出生的孩子，在娘胎里就被当成了实验品，最终成了记录本上一个冰冷的编号和“废弃”的结局。
蒸汽不仅蒸死了周济世，也蒸干了一个父亲最后残存的、用极端方式换回骨肉的渺茫希望。王大力的复仇，是一场彻头彻尾、浸透了绝望的悲剧。他既是施暴者，更是这个黑暗链条下最悲惨的受害者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