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的热浪尚未完全散去,陈砚清和苏挽云的目光己如探针般聚焦在气压阀轮上。那黄铜铸就的轮盘,是操控蒸汽生死的命门,也是王大力实施诡计的“凶器”延伸。
“油污很厚,新划痕也不少。”苏挽云戴着白手套,指尖在轮齿间小心翼翼地探寻。煤油灯的光线被刻意调亮,聚焦在阀轮表面。她取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镜片后的眼神专注得近乎冰冷。
陈砚清屏息凝神。空气中只剩下锅炉余烬的低鸣和苏挽云镊子尖端偶尔划过金属的细微声响。时间仿佛被这灼热的空气拉长了。突然,苏挽云的动作停住了。她调整了一下放大镜的角度,几乎将脸贴了上去。
“这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在第三道齿槽深处,油污覆盖下...有一处极细微的磨损印记。不是常见的方口或六角扳手留下的规则压痕...是棱形的,带一点特殊的弧度。”
陈砚清立刻凑近。在放大镜下,那印记确实与众不同——一个微小的、不规则的棱形凹陷,边缘带着细微的刮擦毛刺,仿佛被某种非标准、或磨损变形的工具硬生生硌进去的。这绝非锅炉房标配工具或王大力常用国产扳手能留下的痕迹。
“拍照,拓印!”陈砚清当机立断。苏挽云迅速行动,用特制的软胶小心翼翼覆盖在印记上,待其凝固后取下,形成一个精确的负模。同时,相机快门闪动,记录下这关键的微观证据。
“走,去码头!”陈砚清眼中寒光一闪。王大力的工位,成了下一个战场。
十六铺码头喧嚣依旧,咸腥的海风也吹不散陈砚清心头的凝重。王大力被捕后,他的工位己被暂时封存。工具箱是那种码头工人常见的粗笨铁皮箱,打开后,里面杂乱地堆放着扳手、钳子、螺丝刀等常用工具,都沾着油污和铁锈。
陈砚清的目光锐利如鹰,他没有先去翻动那些显眼的工具,而是仔细审视着工具箱内部的结构。箱内有一层用来保护工具和减少噪音的深蓝色绒布内衬。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绒布表面,感受着上面的压痕和凹坑。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靠近工具箱后侧壁的一块区域。那里的绒布凹陷下去一个清晰的长方形轮廓。他示意苏挽云。
苏挽云立刻用强光手电侧打过去。在光线的勾勒下,一个极其清晰的工具印痕显现出来:长约一尺二,手柄部分较粗,有明显的握持摩擦痕迹;头部是活动的,轮廓显示出可调节的开口结构,尺寸明显比旁边国产固定扳手的印痕要大一圈;最关键的是,在活动头与手柄连接处的绒布上,留下了一个微小的、棱形的突出压痕轮廓——与气压阀轮上发现的磨损印记形状高度吻合!
“少了一把扳手。”陈砚清的声音低沉而确定,“一把英制的活动扳手(Adjustable Spanner)。尺寸不小,是干重活的家伙。”他指着那空出的印痕,“维多利亚号是英国船,船上轮机舱的维修保养,用的就是这种制式的工具。王大力作为码头维修工,有机会接触这条船,或者...船上的人。”
杜小七在一旁猛拍脑袋:“想起来了!上次在码头堵他,他工具箱缝里就卡着半截扳手!银晃晃的,跟咱国产的黑铁家伙不一样!上面还沾着亮银色的机油!我当时就觉得怪,还嘀咕这油怎么像洋车上用的...”
苏挽云立刻从证物箱中取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之前从王大力工具箱缝隙里提取到的少量银色机油样本。她将其与从锅炉房阀轮上提取的油污样本并排放置。在灯光下对比,色泽、粘稠度都极其相似。她又取出一个小滴管,分别滴入特制的溶剂。两滴油污晕开后的扩散形态和荧光反应也几乎一致。
但这还不够。苏挽云小心取出之前拓印下的阀轮螺丝口形状和尺寸数据(调节气压阀轮需要松动固定螺丝),又从证物袋里拿出几颗从维多利亚号轮机舱“借”来的标准英制螺丝。她将螺丝的螺帽形状、螺纹间距、尺寸与拓印数据仔细比对,同时拿出尺规测量。
结果令人振奋:维多利亚号英制螺丝的规格,与拓印数据完全匹配!这意味着,用来松动那个关键螺丝的扳手开口尺寸,必须与这种英制螺丝严丝合缝!而王大力工具箱里失踪的那把英制活动扳手,其活动口径的最大和最小调节范围,恰好覆盖了这个尺寸!
“机油成分一致,含有同一种特殊的高温抗磨添加剂,非本地常见。”苏挽云放下仪器,声音斩钉截铁,“螺口形状尺寸与失踪扳手的活动口径完美匹配。凶器,就是王大力失踪的那把英制活动扳手。它曾用于松动气压阀的固定螺丝,也必然用于后续的非法调节操作。”
扳手的踪迹,如同一条冰冷的铁链,将王大力死死锁在了犯罪现场的核心位置。这把来自维多利亚号的工具,成了他无法抵赖的沉默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