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这个钢铁巨兽的腹腔,再次迎来了它的探秘者。巨大的轰鸣声浪如同实质般撞击着耳膜,震得人心脏发颤,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灼热的气流裹挟着煤灰在管道间穿梭,空气仿佛都在高温下扭曲。
陈砚清站在那个被动了手脚的气压阀旁,目光如同探照灯,反复扫视着气压表指针上残留的焦黑鱼线痕迹,以及王大力可能攀爬过的、通向通风管道的锈迹斑斑的铁梯。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王大力之前的供词和辩解:
“...我那天晚上一首在壹号泊位修吊车...汽笛响的时候,我听得真真儿的,是从东南边(五号泊位)传来的...响得震天,还夹着娃儿哭呢...”
“锅炉房在正北...” 陈砚清低声自语,声音被巨大的噪音吞没大半,“壹号泊位在西北...声源方向完全不同...他到底在不在现场?”
“探长!你说啥?大点声!听不见!” 杜小七扯着嗓子喊,耳朵里塞着棉花球,脸被噪音震得发白。
陈砚清没有回答,他目光死死盯着那些粗大的蒸汽管道走向。它们如同巨蟒般在厂房内蜿蜒、分叉、交汇。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脑中逐渐成形。他招手让杜小七过来,凑到他耳边大声吼道:“爬上去!带上铁皮桶!爬到通风管道口那里!”
杜小七虽然不明所以,但对探长的指令毫不含糊。他像只灵活的猴子,几下就蹿上了高高的铁梯,爬到了靠近通风管道入口的平台上。
“现在!” 陈砚清指着不同的方位,“模仿汽笛声!用铁桶罩着喊!先模仿东南方向!五号泊位皇后号的声音!”
杜小七深吸一口气,将铁皮桶扣在嘴上,对着东南方向,憋足了劲发出一声长长的、模仿轮船汽笛的“呜——————!” 声音经过铁桶的共鸣和放大,在巨大的锅炉房空间里激起一阵沉闷的回响。
陈砚清站在气压阀旁,闭上双眼,排除视觉干扰,将全部心神集中在听觉上。他仔细分辨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强度、以及气压阀附近的声音环境。他能清晰地听到杜小七模仿的汽笛声,也能听到近在咫尺的锅炉轰鸣、蒸汽喷射声,甚至能听到自己缓慢转动气压阀试验轮时发出的微弱“吱呀”声。
“停!” 陈砚清摆手,示意杜小七停下。“现在!模仿西北方向!壹号泊位方向的声音!就像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
杜小七调整方向,将铁桶口对准西北,再次鼓足力气:“呜——————!”
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
当模仿西北方向的汽笛声响起时,巨大的声波首先撞击在西北面的金属墙壁和密集的管道上!一部分声波被反射,一部分则被那些巨大的、曲折的金属管道捕捉、引导、放大!声波在管道这个巨大的金属腔体内疯狂地碰撞、折射、叠加、共鸣!如同无数个扩音喇叭在同时工作!
刹那间,一股难以想象的、仿佛来自西面八方、又似乎就在头顶炸开的恐怖声浪在锅炉房的核心区域爆发了!这声浪不再是单一的汽笛模仿,而是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如同闷雷滚过、又像千百面破锣同时敲响的轰鸣!它完全淹没了锅炉本身的噪音,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声学屏障”!
陈砚清站在这个“声浪风暴”的中心点(气压阀旁),即使紧闭双眼,也感觉耳膜被震得生疼,脑浆似乎都在跟着轰鸣声震荡。他再次尝试,极其缓慢地转动气压阀的调节轮。
结果——近在咫尺的那点微弱的“吱呀”声,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完全被那无处不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共鸣所吞噬!
陈砚清猛地睁开双眼,精光西射!脸上露出了豁然开朗、洞悉一切的神情!
“明白了!” 他对着刚停止喊叫、一脸茫然的杜小七吼道,声音在轰鸣的余音中依然清晰有力,“根本不需要掩盖转动阀门的声音!这就是诡计的核心!”
杜小七赶紧爬下来,凑到陈砚清身边:“探长?啥意思?”
陈砚清指着那些如同迷宫般的管道,语速飞快,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当特定方位——尤其是像五号泊位(西北)这种与锅炉房管道走向形成特定角度的强力声源(比如皇后号那种巨轮的汽笛)响起时,它产生的巨大声波进入锅炉房这个钢铁腔体,会在内部特定的管道结构中反复反射、共鸣、被放大数倍!形成天然的、强大的‘声学屏障’!在这短暂的三分钟声浪高峰期内,整个锅炉房核心区域会被这种轰鸣彻底笼罩!别说转动阀门这点声音,就是有人在你耳边大喊,你也听不见!”
他重重一拍杜小七的肩膀:“王大力根本不需要在码头!他所谓的在壹号泊位(西北)修吊车、听到细微哭声,都是精心编造的谎言!他当时,就在这里!就在这锅炉房里!他利用皇后号鸣笛制造出的这三分钟‘噪音屏障’,从容不迫地调节了蒸汽阀门!他的不在场证明,是利用物理学原理精心设计的骗局!”
杜小七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啊!怪不得!怪不得他非要强调他听见的是‘汽笛声里夹着娃儿哭’!这是他给自己加的戏!他想证明他当时在码头,离得远,环境‘相对安静’,所以能听到细微声音!其实锅炉房那会儿吵得跟十八层地狱开锅似的,鬼哭都听不见!这孙子,真他娘的狡猾!物理没白学啊!”
“正是如此!” 陈砚清点头,目光锐利如刀,“这是物理诡计的精髓。他利用声学特性制造了时间差和听觉盲区。现在,他的谎言,彻底破了!”
声波迷阵被勘破,凶手的行动轨迹再无遮掩。王大力的身影,清晰地被钉在了案发当夜的锅炉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