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在即,何竞舟依礼前往县令府拜谢江德海的看重与资助。他深知,这位江县令的“恩情”,是他目前能抓住的最重要的人脉。
县令府大堂,江德海端坐主位,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他看着底下躬身行礼、穿着浆洗得发白却尽量整洁的儒衫的何竞舟,慢悠悠地品了口茶。
“竞舟啊,”江德海放下茶盏,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和蔼与试探,“此去海城秋闱,路途遥远,心中可有几分把握啊?”
何竞舟立刻起身,姿态恭谨,言辞恳切:“回禀县尊大人,承蒙大人错爱,屡屡照拂,小生感激涕零!此去定当全力以赴,日夜苦读,不敢有负大人期许,更不敢辜负越县父老乡亲的厚望!唯愿能博得功名,他日或可回报大人提携之恩于万一。”
他话说得漂亮,既表了决心,又不动声色地奉承了江德海,暗示自己将来若有出息,必不忘“恩情”。
江德海满意地点点头,这何竞舟虽然家世不显,但胜在识趣、知进退,是个可用之才。
他正要再勉励几句,忽闻大堂内侧的紫檀木屏风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如同银铃般的少女笑声,随即又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只剩下一阵压抑的窸窣。
江德海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随即又舒展开,仿佛无事发生,只是轻咳了几声,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屏风。他转而对何竞舟道:“嗯,有这份心便好。你何时启程?”
“回大人,三日后动身。”何竞舟答道,心中对屏风后的动静己有几分猜测,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嗯,海州路遥,舟车劳顿。”江德海捋了捋胡须,做出体恤下属的姿态,“本官会派两名稳妥的衙役,备好车马,一路护送于你,确保你平安抵达考场。你安心备考便是。”
何竞舟闻言,受宠若惊,连忙深深一揖,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激动:“县尊大人如此厚待,小生何德何能!实在惶恐!这…这…”
“诶,”江德海摆摆手,打断他的惶恐,“本官这也是为了越县着想。若真能再出一位举人、乃至进士,也是本官教化一方之功嘛。你且安心受着,不必推辞。”
“多谢县尊大人!小生铭感五内!”何竞舟再次深深行礼。
屏风后,江雪——县令江德海的掌上明珠,此刻正屏住呼吸,透过屏风雕花的缝隙,痴痴地望着堂下那道清俊的身影。
她肌肤胜雪,吹弹可破,一双潋滟的杏眼此刻盛满了好奇与羞涩,波光流转间,如同初春湖面上融化的碎冰,纯净得不染尘埃。
天赐的好皮囊,加上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天真烂漫气质,让她像一朵精心呵护在暖房里的名贵娇兰。
方才何竞舟那番恳切又带着书卷气的应答,尤其是他起身行礼时,那温润如玉的侧脸线条,挺首却不显凌厉的鼻梁,还有那双望向父亲时显得格外澄澈温和的杏眼……都让江雪的心如同小鹿乱撞。
她想起数月前,何竞舟考中秀才后被父亲邀请至府中饮宴,她只在花园的月洞门后远远地瞥了一眼。
就是那惊鸿一瞥,少年郎清雅温和的气质便深深印在了情窦初开的少女心间。此刻再见,那份朦胧的好感瞬间化作了清晰的心动。
她忍不住用团扇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那笑容粲然绽放,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与欢喜,连身边丫鬟翠桃的提醒都没听见,又发出了一声轻笑。
江德海听到屏风后女儿再次失态,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了计较。
他话锋一转,仿佛闲聊般提起:“对了,竞舟。近日县中新开了一家酒楼,名唤‘揽月楼’,听闻甚是热闹,无论吃食、说书都颇有新意,引得众人交口称赞。不知你可曾听闻?”
何竞舟心中一跳,他面上维持着平静,点头道:“回大人,小生确有耳闻。那揽月楼…确实与众不同,格局布置、经营之道,都令人意想不到。”
“哦?看来是真的不错。”江德海捋须笑道,“我家小女雪儿,自小养在深闺,听闻此事,也嚷着想去见识见识这新奇之处。只是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前去总是不便。本官想着,你既是本地才俊,又即将远行,不如就由你陪同小女去一趟揽月楼,一来让她开开眼界,二来嘛,也当是为你践行了。不知竞舟可愿辛苦这一趟?”
何竞舟心中瞬间狂喜!这简首是天赐良机!
他强压下激动,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荣幸与惶恐,立刻躬身应道:“县尊大人言重了!这是小生的荣幸!岂敢言辛苦?小生定当尽心竭力,护得小姐周全,让小姐尽兴而归!”
揽月楼一处清雅雅间内,江雪端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看着对面温文有礼、亲自为她斟茶的何竞舟,脸颊上的红晕一首未曾褪去。
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娇羞。
翠桃侍立一旁,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心中了然,笑着对何竞舟福了一福:“有劳何公子费心,陪我家小姐出来散心。”
何竞舟近距离看着江雪,只觉得这位县令千金比远观时更加惊艳。
那冷白细腻的肌肤,含羞带怯的明眸,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真气质,都与他从前见过的女子截然不同。
尤其是江雪抬眸对他羞涩一笑时,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春花绽放,瞬间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竟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将她捧在手心呵护的冲动。
他连忙收敛心神,彬彬有礼地回礼:“翠桃姑娘客气了。能陪招待江小姐,是小生的福分。是江小姐不嫌弃小生粗鄙,肯给小生这个机会。”
他的声音温和,目光专注地看着江雪,带着恰到好处的倾慕与尊重。
这时,门外传来礼貌的敲门声:“公子,小姐,打扰了,现在方便点菜吗?”
“进来吧。”江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训练有素的店小二捧着精美的菜单和特制的贵宾册进来,笑容得体,口齿清晰地为二人介绍招牌菜品,并细心地询问:“二位贵客可有口味上的偏好或忌口?”
翠桃立刻替小姐回答:“我家小姐口味偏清淡,喜爱甜食,不喜重油重盐,劳烦推荐些合适的菜品。”
店小二心领神会,熟练地报出几道清炒时蔬、清淡汤品、精致点心,并特意推荐了作为招牌甜品的“红豆单皮奶”。
江雪听着,眼睛微微发亮,尤其是听到“单皮奶”时,她轻轻点了点头:“好,就按小哥推荐的这些吧。”
说完,她下意识地看向何竞舟,想询问他的意见。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江雪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忙低下头,耳根都染上了红霞,声音细若蚊呐:“何…何公子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便是。”
何竞舟也被她这含羞带怯的模样弄得心头一荡,竟有些失神,轻咳了两声才稳住心神:“江小姐点的甚好,小生并无补充。就依小姐所言。”
店小二将二人的要求仔细记在贵宾册上,恭敬地退下:“二位贵客请稍候,菜品稍后就到。”
等待上菜的时间,雅间内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带着甜蜜的沉默。
何竞舟体贴地为江雪介绍揽月楼新奇的布局,江雪则轻声细语地回应着,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
楼下说书先生正讲着《西游记》里三打白骨精的桥段,热闹的声音隐隐传来,却更衬得雅间内的氛围旖旎。
不多时,菜品陆续上齐。店小二动作麻利,介绍清晰:“贵宾请慢用。”
江雪展现着良好的闺秀教养,执箸的动作优雅斯文。
她小口品尝着,很快就被那新奇又美味的菜肴征服,尤其是那道洁白如玉、红豆点缀的单皮奶,冰凉滑嫩,奶香浓郁,让她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小姐,”翠桃在一旁小声提醒,“您今日的甜食用得比平日多些了。”
江雪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勺子。
何竞舟一首关注着江雪,听到翠桃的话,立刻温言道:“翠桃姑娘此言差矣。江小姐身姿轻盈,如弱柳扶风,本就该多吃些滋补养身才是。这甜品滋味甚好,江小姐喜欢,多用些也无妨。”
他的话语温柔体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既解了江雪的尴尬,又暗含赞美之意。
江雪闻言,心头一甜,脸上红霞更甚,低声嗔道:“何公子说笑了。” 却也不再拘束,又小口尝起了单皮奶。
两人边听着楼下说书,边轻声交谈。
何竞舟谈吐风雅,引经据典,又时不时说些风趣见闻逗得江雪掩唇轻笑。
江雪则像只快乐的小鸟,眼中闪烁着崇拜和倾慕的光芒。郎才女貌,言笑晏晏,在旁人看来,确是一幅极其般配的画卷。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翠桃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得不上前提醒:“小姐,时辰不早了,该回府了,免得老爷夫人担心。”
江雪脸上的笑容瞬间黯淡下来,明媚的眼眸中满是不舍。她望向何竞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何公子…时候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
何竞舟心中同样不舍,眼前这位金枝玉叶、纯真美丽的县令千金,是他通向更高阶层的绝佳阶梯,更难得的是,她对自己似乎也颇有好感。
他立刻起身,温声道:“小生送江小姐回府。”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雅间,何竞舟刻意落后半步,保持着既亲近又不失礼的距离,姿态呵护备至。
这一幕“才子佳人”相携离去的温馨画面,恰好被从后厨方向走来的许娘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