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太子殿下从床榻上摔下来了！”
东宫小黄门跌跌撞撞冲进太医院，尖利嗓音划破宫墙青砖。刘禅听闻时正批阅奏折，朱笔猛地划破绢纸，墨点溅在御袍上：“慌什么！速引朕去东宫！”
廊外落花未扫，帝王靴底碾过枯叶吱呀作响。他拽住迎上来的内侍劈头怒问：“你们这群人作何用？怎容太子独自下床？”
寝殿内药香弥漫，刘玄半倚锦被，右腕白绫层层裹缠，血渍渗出布面洇成暗花。见父皇怒色，他强撑起身叩首：“非他们之过。儿臣坠马卧病，东宫事务紊乱，想着己大好过半，便试着自行起身，不想竟伤了手。”
刘禅转身问侍立的太医：“太子伤势如何？”
“太子洪福齐天，无甚大碍，”老太医躬身回话，指尖捻着胡须，“只是右手骨断，己用竹板固定，静养百日便无虞。”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踉跄扑入——正是刘璿生母王贵人，眼眶通红如血，发间珠翠因疾走而散乱：“璿儿！听闻陛下说你见好，我怕妇道人家添忧，如今怎么连手都……”她骤然顿住，与榻上少年目光相撞。
刘玄抬眼瞬间，瞳孔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那眼神陌生得像隔着层毛玻璃。王贵人如遭雷击：她的璿儿，竟痴傻到不识亲娘了？少年似是察觉，忙咳着蜷身：“璿儿不孝，累母亲挂心……”咳得肩头发颤，倒让刘禅与王贵人慌忙搀扶。
“此事原是东宫人手匮乏、管理失序，”刘禅抚着儿子背脊，语气渐缓，“谯允南前日递了辞呈，朕明日拟旨任他为太子家令——这个老古板，朕从未怪过他，让李钦仲（李撰字，原太子庶子）升任太子仆射，至于太子仆的位置，就先空着，等你日后伤好些再安置也不迟。朕再给你添两个婢女伺候，可还有何缺？”
刘玄垂眸叩首，指节在锦被上轻叩：“儿臣谢父皇。东宫吃穿无缺，只是有些寂寥，斗胆讨几个玩伴。”
刘禅挑眉：“你想让谁来伴读？”
“近日少见费承，或是费尚书训诫了他？”刘玄声线虚弱却字字清晰，“射猎是儿臣主意，与张遵无干，求父皇让舅父（张绍）莫要责罚他。昏迷时思远（诸葛瞻）日夜陪护，早闻他才思敏捷、过目不忘，这次可要好好见识；又经此大难，甚是想念瑶弟（刘瑶），望父皇恩准。”
刘禅朗声大笑，抚着少年额发道：“不过是召伴读的小事，有何不可？思远是相父之子，朕视之为亲子，朝中事忙，朕对其照顾少了，你作为太子，当替朕教导他。明日便让思远过来伴读，瑶儿是你兄弟，多亲近些也好。”他转向侍立的黄门，“传旨：自明日起，东宫事务照旧，授课等事全凭太子发落。”
“儿臣谢父皇。可恨儿臣身体不争气，不能为父皇分忧……”
刘禅听到这番话，心里顿觉暖了不少，“我儿能有这份心，朕深感欣慰。让你母妃再跟你讲些话吧，这么多天没见，想必有着许多话要对你讲，朕就不打扰你们母子了。”
“儿臣/妾身恭送父皇/陛下。”
待帝王仪仗远去，殿内骤然空旷。王贵人抚摸着刘玄的头，声音哽咽：“我儿受苦了。”刘玄有些僵硬——他本是孤儿，从未感受过母爱，一时手足无措。
王贵人指尖轻拂过他鬓角碎发，慈眉微蹙时眼角漾起细纹：“我儿还是这样，打小就像个小大人，总说男子当有刚毅气，连娘亲抱一抱都要红着脸躲开。“她声音陡然轻下来，指尖着锦被边缘，“前儿个听宫人说你坠马后神思混沌，许多旧事都记不清了？“
“大概是坠马时头磕到岩石，”刘玄低声应道，“以前的事很模糊，回想便头痛欲裂，不想倒也无碍，让母亲担心了。”
“过去事不必再提，”王贵人替他掖好被角，“得先帝怜悯，保下了这性命，等你好些，陪娘去太庙一趟还愿，昨日我己为你求了平安符。”
“等儿好了，定陪娘还愿，”刘玄握住母亲微凉的手，“还要多陪娘走走，尽些孝道。”
王贵人只当儿子劫后余生更懂珍惜，心中那点疑虑顿消，叮嘱几句便离去。待她走后，刘玄一下瘫倒在床，心中大石落定。
伴读人选并非随口胡诌：费承与张遵皆是重臣之后，需从年少时结纳以培养班底；诸葛瞻（字思远）虽有天赋，却被刘禅养得如笼中金丝雀，需趁早打磨；而安定王刘瑶，虽非是长子，却是敬哀皇后所生嫡子，在古代这个嫡大于长的继承制下，刘璿却被立为太子，这一点有些说不通——刘玄暗忖，这定是便宜老爹为防外戚专权的私心，为免日后生变，必须从小将这“弟弟”纳入自己羽翼。
正思索间，内侍来报：“永巷拨了两位宫女给太子殿下。”
刘玄抬眼，见两个怯生生的小宫女立于殿中，不过十三西岁，比东宫旧人更显稚嫩。他当即命东宫众人集合：两名小黄门，原五名宫女再加新人共七人。
“本宫不管你们旧名是什么，”刘玄目光扫过众人，“从今日起，本宫给你们重新取名。三日内记住自己及他人名字者，每人赏一百钱；谁会写字，帮本宫写字，单独赏一百钱。。”
话音刚落，站在第西位的绿衣宫女，正是前两日发觉他醒来的那名宫女，怯声开口：“奴婢……略识些字。”刘玄注意到第二位宫女眼中虽有跃跃欲试，却终未敢迈步——这世道，勇者方能争先。他示意绿衣宫女取来纸笔记录。
两名小黄门，一名肤色微黑，唤作“白瓦”；另一名面色稍白，唤作“黑砖”。
七名宫女按长幼排序，依“红橙黄绿青蓝紫”之色，取名为“红珀”“橙霞”“黄藤”“绿蚁”“青梅”“蓝桥”“紫泉”，皆取自酒名雅称。
刘玄自幼听闻“羊斟惭羹”的典故，深知身边人虽微，却可左右大局。今日他亲手搭建起第一班底，恰似风雨飘摇中初生的嫩叶，在这乱世里，终要长出自己的根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