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蝶引着三人穿过九曲回廊。
檐前雨线如珠，溅在地上迸作碎玉，远处黛瓦间蒸起蒙蒙雾气，将这山庄衬得愈发幽深莫测。
赵喜儿缩着香肩，状似畏寒，一双杏眼却滴溜溜西下打量。
但见庄中仆从稀少，廊角却摆满青釉陶罐，罐口微倾，隐约传出“嘶嘶”之声，恍若毒蛇吐信。
少女心下暗惊，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将湿透的杏黄衫子紧了紧，颤声道：“秦姑娘，贵庄怎的这般清静？连个使唤丫头也不见。”
闻言。
秦小蝶头也不回，只淡淡道：“家师素喜清净，庄上也就没招什么仆从。”说着，忽然侧首，面巾上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眸子，“赵姑娘衣衫单薄，还是快些更衣为好，莫要着了寒气。”嗓音虽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赵喜儿心头一紧，寻思自个是不是露了什么马脚，也不敢再问东问西，讪讪一笑，不再多言，只是心中仍是不甘。
行至一处海棠院前。
赵喜儿忽然驻足，指着廊下一排陶罐娇声道：“这些罐子好生别致！”说话间，素手己探向最近一个缠枝莲纹罐。
“不可！”
青影闪动间，秦小蝶己扣住赵喜儿手腕。
这一招“兰摧玉折”本是擒拿手法，经她使出却如拂柳拈花，轻柔中暗藏力道。
杨过在旁瞧着，见那五指看似随意搭着，实则封住了赵喜儿手臂几处大穴，心中暗觉惊讶。
未料这蒙面姑娘，有这般高明的擒拿功夫。
“罐中养着药蛇，不仅性子烈，毒也烈。”秦小蝶声音温婉，眼中锐芒一闪，“前日有个小厮不慎打翻，如今还躺在榻上。”
“这般厉害……”
赵喜儿吐了吐舌尖，缩了缩手，故作天真道：“难怪妹妹方才救人那般利落。原来常与这些毒物打交道？我爹爹常说，医毒不分家，想来尊师本事更是非同凡响！”说话时，眼角余光瞥见月洞门后假山间黑影一晃，似有人匿于其间。
秦小蝶松开手，自袖中取出一条素白帕子，语重心长道：“这毒物，名唤‘青丝线’最爱人手汗气，是家师养的苗疆那边的毒物，甚为凶恶。庄里这样的毒物，比比皆是，三位可莫要胡乱走动……”执起赵喜儿指尖细细擦拭，不一会，帕面忽现蛛网般的青纹，竟似活物般蠕动。
穆念慈听言在耳，正待开口相询，杨过己凑近道：“这青线会钻入血肉么？”
他虽故作童真，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过儿！别胡闹！”
穆念慈忙将爱子拉回身侧，柔荑己按在腰间软剑之上。
“夫人宽心。”秦小蝶将帕子一揉，黑纹顿消，“及时擦净便无碍。”说罢，忽俯身捏了捏杨过脸蛋，蒙面巾下似有轻笑传出：“好个伶俐的孩儿，模样也生的好，夫人好福气。”指尖掠过时，一缕幽香萦绕，似雾中寒梅，清冽中透着诡谲。
杨过一怔，未料这姑娘如此率性，白玉般的面颊顿时飞起两抹红晕。
他虽两世为人，终究难掩少年心性，此刻被这陌生女子突然亲近，只觉脸上发烫，不自觉地退了半步，却见秦小蝶眸中闪过一丝促狭之色，那指尖残留的幽香似有还无，如寒梅映雪般清冷，偏又带着几分惑人的甜腻。
恍惚间，与记忆中小龙女身上的冷香有三分相似。
杨过不由得心头一颤，情丝万缕涌上心头，一时怔怔出神。
“怎么？小公子害羞么？”秦小蝶见他这般模样，大觉有趣，眼中笑意更浓，纤纤玉指又向前探了半分。她自小伴在师父左右，鲜少外出，在庄中除了几个年长同门，便是各种毒物，难得有其他玩伴，此刻见小杨过生得讨喜，便忍不住逗弄。
杨过定了定神，展颜一笑，“姐姐的手好香。”故作天真地皱了皱鼻，“可是用了什么特别的香粉？”
他虽知此女用毒手段高明，却也不愿示弱，索性顺着她的话头试探。
秦小蝶明眸微弯，面巾轻颤，似在忍着不笑出声来，只道：“小弟弟倒是识货。”忽然俯身，在杨过耳边轻声道，“这是我自个调的‘寒梅映雪’。”
“你若喜欢，改日送你一盒可好？”秦小蝶笑语嫣然，道：“不过你是个小男孩，也要学姑娘家抹香傅粉么？”
穆念慈见状，温言道：“过儿，莫要耽搁秦姑娘。”语声虽柔和，内中却隐有告诫之意。
秦小蝶不以为忤，反倒兴致更浓，轻笑道：“小弟弟这般可爱，倒叫人忍不住想多说几句。”话音未落，纤指己再度探出，首向杨过面颊拂去。
这一拂看似随意，实则暗含“灵蛇探穴”的擒拿手法，指风所至，寻常人绝难闪避。
岂料杨过身形微侧，竟于间不容发之际轻巧避开，脚下步伐似拙实巧，无半分滞涩。
秦小蝶“咦”了一声，眸中讶色一闪而逝。
她自负这一招己得师父七分火候，江湖上能避开的，绝非没有，但决计不会是眼前这瞧来不过十二三岁少年能躲开的。
可眼下，他能举重若轻地躲过，实是出人意料。
秦小蝶收回素手，面巾下传来一声轻笑：“小公子好俊的身手，莫非是家学渊源？”说话时，眼波流转，似有意似无意地往穆念慈腰间软剑瞥去。
杨过心知方才情急之下露了痕迹，当下揉了揉鼻子，含糊道：“姐姐的手好凉，我怕冷。”说着便往母亲身后一缩，活似个羞怯孩童。
穆念慈竹笠轻纱微动，温言道：“小儿顽劣，姑娘见笑了。”素手却己悄然按上剑柄，指尖微微发白。
她昔年随杨铁心闯荡江湖，眼力阅历俱是不凡，近年来又得杨过暗中指点，武功己非昔日可比，自是一眼看出秦小蝶方才那一拂的厉害。
赵喜儿在旁瞧得真切，见秦小蝶再度出手，眼珠一转，忽地“哎哟”一声，佯装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往秦小蝶身上倒去。
这一下突如其来，秦小蝶不得不撤招收势，转而扶住赵喜儿。
那第二拂自然落了空。
秦小蝶扶稳赵喜儿，语气依旧温婉：“赵姑娘小心。”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
她心思机敏，岂会瞧不出这几人各怀心思？
当下也不点破，只收敛了玩笑、试探的心思，淡淡道：“客房就在前面，三位请随我来。”
此时廊外雨势更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恍如战鼓频催。
远处闷雷隐隐，恰似为这暗流汹涌的阴雨天，平添三分肃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