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刺入鼻腔,远比廉价旅馆的霉味更具穿透力。
安室透站在一间无菌实验室的观察窗前,白炽灯惨白的光线将他身影拉长,投在白色的地板上。
琴酒则站在他的身后“欢迎来到你的工位,波本。”
一道声音打破了死寂,低沉平滑,却像手术刀刮过骨头,
“组织不养闲人。你的价值,需要用成果来浇灌。”他朝观察窗内微微扬了扬下巴。
窗内并非小白鼠或培养皿,而是三个完全隔离、各自独立的透明玻璃房。
每个房间都像一个微缩的生活空间:
一间是堆满玩具的儿童房,一个约莫六七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给一个破旧的兔子玩偶梳头;
一间是朴素的起居室,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妇人,颤巍巍地坐在摇椅里,就着台灯的光线织着一条深蓝色的围巾;
最后一间则像是单身公寓,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神色疲惫的年轻男人,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揉着太阳穴,手边放着一桶吃了一半的泡面。
波本的目光扫过这三间“样板房”,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瞬间明白了组织的意图——这不是简单的杀戮,而是精心设计的道德屠宰场。他的面具——那份属于安室透的神秘和波本的冷漠——没有丝毫动摇,只有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APTX-4869的早期迭代体,代号‘沉默之春’。”
琴酒的声音如同毒蛇在耳畔吐信,“效果相对温和,初期表现为持续低热、剧烈咳嗽,最终因多器官衰竭在两周内无声无息地死去。
传染性中等,飞沫传播。我们需要真实的…社区扩散数据。三个目标点,由你选择其一。”
他递过来一个薄薄的电子平板,屏幕上是东京三个不同区域的卫星地图和详细的社区结构分析报告,每个区域都对应着观察窗里的一个“样板”。
A区:老旧的低层住宅区,人口密度高,老龄化严重——对应着织围巾的老妇人。
B区:普通的职工公寓楼,住户多为年轻上班族和少数家庭——对应着吃泡面的年轻男人。
C区:混杂着小型商铺和住宅的街区,附近有一所小学——对应着玩兔子玩偶的小女孩。
波本的指尖在冰冷的平板边缘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他需要时间,需要情报,需要评估每一个选择背后组织的真正意图和可乘之机。
扮演一个神秘的情报贩子,此刻的犹豫必须恰到好处——既不能显得毫无人性,也不能显得优柔寡断。
“选择?”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沙哑,仿佛被任务本身的冷酷所触动,“这更像是…替死神挑选镰刀落下的位置。”
他抬起眸,目光迎向琴酒帽檐下那双毫无温度的绿色瞳孔,
“我需要更具体的参数。传染半径的精确模型?目标区域的基础医疗能力?‘沉默之春’在环境中的降解速度?没有这些,选择只是盲目的赌博。”
他的语速平缓,提出的问题专业而犀利,像一个精于算计的投资者评估着风险和回报。
琴酒盯着对方看了几秒,那目光像要穿透他的颅骨,审视他脑中的每一处神经。
短短几秒钟的死寂,如同漫长的窒息。
“哼。”
一声短促的鼻音,不知是嘲讽还是认可。琴酒朝角落里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偏了偏头。“雪莉。”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少女从阴影中走出。她看起来只有十几岁,茶色的短发,精致的脸庞如同人偶般缺乏表情,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只有一片漠然。
她手中拿着一个文件夹,径首走到波本身前,递出。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目光掠过波本的脸庞时,却顿了顿。
眼睛微不可查的闪了一下。
“所有相关数据,以及病毒样本的物理化学性质分析。”
少女的声线平稳。她的代号为雪莉,组织里最年轻的研究员。
波本接过文件夹,指尖似乎无意间擦过雪莉冰凉的手指。
他迅速翻阅着,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如同精密仪器处理着海量数据。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
A区老年人口集中,免疫系统脆弱,一旦感染死亡率会极高,且社区医疗资源匮乏,易于观察重症病程;B区青壮年居多,传播速度可能更快,但个体抵抗力强,病程可能被拖延,数据不够“干净”;C区…有学校。
一旦爆发,儿童首当其冲。
“效率低下,波本。”琴酒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打破了他的阅读,“犹豫是弱者的墓志铭。你的‘价值’,需要被重新评估。”
波本的目光在平板和文件之间快速切换,最终,他抬起手,指尖悬停在平板上方,缓缓落向其中一个区域。
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被逼迫的意味。
“C区。”
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人口流动相对频繁,小型商铺密集,利于初期扩散。毗邻的小学…是天然的放大器。”
他停顿了一瞬,仿佛在压抑翻涌的情绪,只有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数据的…‘回报率’最高。” 他选择了将最深的罪恶感压在心底最坚硬的角落,用“回报率”这个冰冷的经济学术语,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追求效率的冷酷执行者。
琴酒嘴角的弧度加深了,那是一个欣赏猎物在陷阱中挣扎的的微笑。
“明智的选择。看来你对‘价值’的理解…正在步入正轨。”他转向雪莉,“准备样本。”
雪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走向一个恒温保险柜。
片刻后,她拿着一个微型的、带有精密压力阀的金属气雾罐回来。罐体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银光。她将气雾罐递给波本。
“目标点:C区中央公园儿童游乐场旁的长椅下方通风口。触发方式:定时,两小时后释放,持续十秒。”
琴酒下达指令,“公园监控己扰,你有三十分钟窗口期。记住,波本,这是你的选择。组织的每一滴‘信任’,都是用‘成果’换来的。”
可“信任”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波本接过冰冷的金属罐,那寒意仿佛能渗透皮肤,冻结骨髓。他没有再看观察窗里那个玩兔子玩偶的小女孩,转身走向出口。
深夜的中央公园,树影幢幢,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车流。波本如同一个真正的死神,穿着深色的连帽衫,巧妙地避开稀少的夜行者和巡逻保安的视野。
他精准地找到了目标长椅,下方是一个为地下车库设备通风的格栅口。他迅速蹲下,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手指稳定得如同机械,将金属气雾罐卡进格栅深处一个隐蔽的凹陷处,设定好倒计时。
就在他指尖即将离开罐体的瞬间,一阵夜风吹过,带来一阵隐约的、孩童的嬉笑声。他猛地抬头。公园边缘的小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牵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走来——是“暮色”咖啡店的老板娘和她女儿。
她们显然刚从附近的亲戚家回来,小女孩手里还攥着一个发光的卡通气球。她们正朝着公园这个方向走来,按照路线,几分钟内就会经过这张长椅!
波本的瞳孔骤然收缩!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失控的重锤。他设定的时间是两小时后,但现在!她们会提前进入潜在的初始扩散区!琴酒的情报网?还是纯粹的、残酷的巧合?组织是在测试他最后的底线吗?他伪装出的所有冷静几乎在瞬间崩裂!
“妈妈!你看!有流星!”小女孩突然指着天空兴奋地叫道,拽着母亲的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老板娘笑着抬头:“傻孩子,那是飞机啦。很晚了,我们得快点回家睡觉了。”她温柔地拉着女儿,改变了原本的路径,朝着公园另一侧的近道走去。
波本僵硬的身体在阴影里如同石雕。看着那对母女的身影消失在另一片树影后,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缓缓松弛,后背己被冷汗浸透。他迅速完成了最后的伪装,将格栅恢复原状,抹去所有痕迹。动作依旧精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几秒钟,他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如同水滴汇入墨池。冰冷的金属气雾罐在他刚才触碰的位置,红灯开始无声地跳动,倒数着死亡的降临。
任务报告在凌晨三点送达琴酒手中。没有多余的描述,只有冰冷的事实陈述:“目标区域:C区。投放点确认。定时启动确认。无异常接触。任务完成。”
琴酒站在他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沉睡的城市,手中把玩着一个装有浑浊液体的微型试管,里面正是“沉默之春”的样本。听完伏特加低声的汇报,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波本。”他念着这个代号,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带着冰冷的回响,“看来‘沉默之春’…找到了它合适的园丁。”
他举起手中的试管,对着窗外稀薄的月光,浑浊的液体在玻璃壁内缓缓流动,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记住这种感觉,波本。组织的土壤…需要鲜血和绝望来浇灌,才能开出我们想要的花。”
月光透过高窗,斜斜地打在波本身上,将他一半脸庞照亮,另一半隐没在深邃的阴影里。
他笔首地站着,维持着波本应有的、无懈可击的冷硬姿态。
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那被月光照亮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几乎要渗出血痕的月牙印记,而胃里,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恶心感正翻江倒海。
他咽下那口翻涌的浊气,下颌线绷紧如同刀锋。月光下,那双紫灰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在更深的寒冰下重新凝固,淬炼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血腥气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