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露水还凝在楼下的月季花瓣上,空气里飘着点湿冷的凉意。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轻轻踩亮,安雨泽妈妈的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敲在绷紧的弦上。
凉笙躲在卧室门后,手指死死抠着门板上的木纹。她听见李姐抱着樱桃走过客厅,小家伙似乎还没睡醒,发出含糊的哼唧声,带着刚睁眼的奶气。接着是凉笙妈的声音,带着哽咽:“让孩子再喝口热奶吧,路上该饿了……”
“来不及了,司机在楼下等着。”安雨泽妈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比平时低了些,却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保温杯里有李姐冲好的奶粉,恒温的,比热奶科学。”
凉笙攥着手里的小袜子——是昨天樱桃刚穿脏的,上面沾着点阳台泥土的痕迹,她没舍得洗,指尖着那点土黄色,像在抓住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温度。卧室窗帘没拉严,晨光从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跳。
“樱桃,跟外公外婆说再见。”是安雨泽爸爸的声音,他向来话少,此刻却带着点刻意的温和。
凉笙听见凉笙爸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说:“到了北京……让她多看看视频。”
然后是樱桃的声音,突然清亮起来,带着孩童特有的穿透力:“妈妈?妈妈呢?”
凉笙的后背猛地抵在门板上,牙齿咬着嘴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她想冲出去,想把孩子抱回来,想告诉所有人她不稀罕什么国际幼儿园,她只要女儿每天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她。可理智像根绳子,死死捆着她的腿——她知道婆婆说的是对的,北京的资源、眼界、平台,是这座小城给不了的,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不舍,耽误了樱桃的未来。
“妈妈在睡觉呢,”李姐轻声哄着,“我们去北京给妈妈买糖吃,好不好?”
“不要糖……要妈妈抱……”樱桃的声音带着哭腔,越来越响,像小刀子一样扎进凉笙的耳朵。她死死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客厅里传来开门声,风灌进来的瞬间,她听见安雨泽妈妈低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催着快走。接着是樱桃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声“妈妈”穿透墙壁,撞在凉笙的心上。她仿佛能看见女儿伸着小手往卧室的方向扑,被李姐紧紧抱着,小身子扭来扭去,像只受惊的小猫。
“走吧。”安雨泽爸爸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重。
关门声响起的刹那,凉笙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终于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呜咽。她怀里还抱着樱桃昨晚盖的小被子,上面有淡淡的奶香味,混着点凉笙妈晒过的阳光味,那是她最熟悉的味道,此刻却像针一样扎得她心口发疼。
楼下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引擎声由近及远,慢慢消失在清晨的寂静里。凉笙知道,那辆车带走的不只是樱桃,还有这个家的温度,带走了她每天醒来的期待,带走了客厅里那片暖融融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门被轻轻推开。安雨泽站在门口,晨光勾勒出他疲惫的轮廓,他手里捏着张纸巾,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
凉笙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泪珠。“她……哭了很久吗?”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安雨泽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把纸巾递过去,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一片。“上车前哭了,”他低声说,“李姐给她玩那个会唱歌的兔子,现在……应该不哭了。”
凉笙没接纸巾,只是把脸埋进怀里的小被子,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知道北京好,”她哽咽着,“我知道那些幼儿园、那些老师都很好……可她才一岁半啊,安雨泽,她连‘再见’都说不利索,就要离开妈妈了……”
安雨泽伸出手,想抱抱她,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他想说“我会经常带你来北京看她”,想说“妈说了会每天发视频”,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见过母亲给樱桃准备的儿童房,有旋转木马形状的吊灯,有一整面墙的绘本,却没有凉笙亲手绣的小枕头,没有凉笙爸做的小木车,没有那些带着烟火气的、属于“家”的痕迹。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艰涩,“等忙完这阵,我们就去北京住段时间。”
凉笙摇摇头,泪水浸湿了怀里的小被子。“去了又能怎样?”她抬起泪眼,望着安雨泽,“她会慢慢习惯李姐的怀抱,习惯没有我的夜晚,等我再去,她说不定……都不认识我了。”
安雨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说不出话。他看着凉笙蜷缩在地上,像只被掏空了的壳,怀里紧紧抱着那床小被子,仿佛那是她和女儿之间仅存的联系。
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更长的光带。可这光亮驱散不了卧室里的寒意,也暖不了凉笙冰凉的指尖。她知道,从汽车驶离小区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理智告诉她的“为了樱桃好”,一半是心尖上剜不掉的疼,而那道裂痕里,永远回响着樱桃最后那声带着哭腔的“妈妈”。
安雨泽静静地陪着她,客厅里传来凉笙妈压抑的哭声,和凉笙爸沉重的咳嗽声。这个清晨,没有争吵,没有辩解,只有一片被抽空了的寂静,和散落在空气里的、无声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