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消毒水气味里,突然混进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霍扆转身时,正看见陈法医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解剖台上那具女尸的右手。断指处的皮肉呈青紫色,边缘凝结着暗红的血痂,像是被人用极薄的刀片整齐切下。
“切口太光滑了。” 陈法医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不是利器撕扯造成的,更像是…… 医用手术刀的精准切割。”
霍扆的指尖又开始发麻。她走到解剖台另一侧,目光落在女尸蜷曲的手指上 —— 即使失去了无名指,其余西指的指节处仍有明显的薄茧,虎口位置的皮肤颜色略深。“她是弹钢琴的。”
这个判断让陈法医挑了挑眉,目光中带着:“何以见得?”
“指节茧的位置,” 霍扆伸手比划着,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钢琴画面再次浮现,“专业钢琴家的虎口会有压弦留下的色素沉淀,而且她的小指第二关节有轻微变形,是长期弹奏跨度超过八度的曲子造成的。” 这些细节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知道。
陈法医调出女尸的初步检测报告:“无名氏,年龄约 28 岁,身高 165cm,胃容物检测显示死前两小时吃过黑松露意面,喝了半杯勃艮第红酒。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只有你看到的这些随身物品。” 他顿了顿,补充道,“指纹库比对没有结果,像是从未在这个城市留下过痕迹。”
霍扆拿起那个装着口红的证物袋。外壳是 ysl 的方管,色号是正红色,底部刻着一行极小的字迹 ——“L.Y”。她拧开盖子,膏体使用过的痕迹并不明显,顶端的弧度还很完整。“这支口红是新的,” 她对着光仔细看了看,“而且她很少用,或许只是为了某种场合准备的。”
“什么场合需要特意涂新口红,却连个身份证明都不带?” 陈法医摇摇头,“除非她知道自己可能回不来。”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破了霍扆的记忆屏障。火光中,母亲把那个笔记本塞进她怀里时,也是这样的语气:“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让他们拿到这个。” 温热的触感仿佛还留在胸口,与那个冰冷的金属装置形成诡异的对比。
“陈法医,” 她突然转身,目光锐利如刀,“五年前的火灾报告,你能拿到吗?”
陈法医的动作顿了一下,镊子差点从手里滑落。他放下工具,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暴雨,声音压得更低:“霍小姐,有些事情…… 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
“我己经死过一次了。” 霍扆摸了摸左胸的金属装置,那里的震动似乎随着情绪波动变得明显起来,“还有什么比躺在停尸柜里更不安全的?”
雨声敲打着玻璃,像是在为这场对话伴奏。陈法医沉默了很久,终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加密 U 盘:“这是我当年偷偷备份的,官方报告说火灾是线路老化引起的,但这里面……” 他把 U 盘塞进霍扆手里,“有几个消防队员的匿名证词,他们说在火场里闻到了化学品燃烧的味道,不是木头或布料的焦糊味。”
U 盘的金属外壳很凉,霍扆捏在掌心,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寒意 —— 不是共感能力触发的情绪,而是单纯的生理预警。她抬头看向解剖室门口,走廊里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
“有人来了。” 陈法医脸色一变,迅速关掉电脑屏幕,把霍扆往停尸柜的方向推,“快进去,就说是我还没处理完的尸体!”
“等等。” 霍扆突然抓起桌上那张染血的《图兰朵》票根,塞进防护服内侧的口袋,然后利落地躺回停尸柜。陈法医合上柜门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被压缩机的嗡鸣吞没,左胸的金属装置随着这频率轻轻震动,像在发出某种信号。
柜门合上的前一秒,她看见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女人走进了解剖室。那女人的头发是亮眼的酒红色,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在满是消毒水味的空间里,居然带着一身浓郁的玫瑰香水味。
“陈法医,” 女人的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今天的活儿还没干完?”
“李队,这么早过来?” 陈法医的语气明显紧张起来,“这具无名女尸有点棘手,正在做详细检测。”
“就是那个缺了手指的?” 被称作李队的女人走到解剖台边,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上面催得紧,说是牵扯到什么大人物,让尽快出结果。”
霍扆在停尸柜里屏住呼吸,透过柜门边缘的缝隙,看见那女人弯腰查看尸体,鲜红的风衣下摆扫过冰冷的金属台。她的右手戴着黑色皮手套,食指上戴着枚骷髅头戒指,指甲涂成和风衣一样的酒红色。
“奇怪,” 李队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这尸体的体温好像有点不对劲。”
陈法医的呼吸猛地一滞:“不可能,送来的时候就己经……”
“我是说手感。” 李队轻笑一声,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戳了戳尸体的手臂,“可能是我多心了。对了,昨天送来的那个霍家的…… 处理干净了吗?”
霍扆的心脏骤然收紧。
“早就火化了。” 陈法医的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霍家那边派了人盯着,全程没出任何问题。”
“那就好。” 李队首起身,脚步声向门口移动,“别忘了,霍家的事现在是敏感时期,任何和他们沾边的东西,都得处理得干干净净。”
走廊里的高跟鞋声渐渐远去后,陈法医才猛地拉开停尸柜的门。霍扆坐起身时,发现自己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左胸的金属装置烫得惊人,像是在对刚才那个女人的气息产生排斥反应。
“她是市局重案组的李静,” 陈法医的脸色很难看,“但私下里和霍家走得很近。”
“她刚才说的‘霍家的事’,指的是什么?”
“半年前开始,霍家旗下的生物科技公司接连出事,” 陈法医递来一瓶温水,“先是首席研究员跳楼自杀,接着是几个参与过白塔项目的医生失踪,现在连这种无名女尸案都要插手……” 他突然停住,像是意识到说漏了嘴。
“白塔项目?” 霍扆抓住这个关键词,记忆碎片里的白大褂身影再次闪现,“和疗养院的火灾有关?”
陈法医叹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白塔疗养院表面上是治疗精神疾病的机构,实际上…… 是霍家秘密进行基因研究的基地。你母亲是项目的首席遗传学家,而你……” 他看着霍扆左胸的金属装置,“是他们最成功的‘实验体’。”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穿了霍扆混沌的记忆。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在深夜的实验室里忙碌,穿着白大褂的陌生人定期来给她抽血,还有那些被关在玻璃房间里、眼神空洞的孩子…… 原来那些不是噩梦。
“共感能力,就是实验的产物?”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止是你,” 陈法医调出一个隐藏文件夹,屏幕上显示着几十张模糊的照片,都是些年轻男女,“他们称这些人为‘共感者’,能通过接触物品读取残留的情绪记忆。但大部分人都因为能力失控疯了,只有你……”
“只有我能稳定使用?” 霍扆摸了摸胸口的金属装置,“所以这东西是用来控制我的?”
“或许不止是控制。” 陈法医放大其中一张照片,画面里是白塔疗养院的实验室,十几个玻璃培养舱排列整齐,里面漂浮着模糊的人形轮廓,“有传言说,你们的能力会随着情绪波动增强,霍家害怕你失控,才植入了这个装置。”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恰好落在解剖台的女尸脸上,让那抹诡异的微笑显得更加阴森。霍扆的目光再次落到女尸的断指处,突然想起什么:“陈法医,能查一下最近全市的钢琴教师失踪案吗?”
陈法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觉得她的身份和职业有关?”
“一个专业钢琴家,不可能完全没有社会痕迹。” 霍扆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城市,“要么是她刻意隐藏身份,要么是有人在刻意抹去她的存在。”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口袋里那张《图兰朵》票根,突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 票根上的座位号是 2 排 7 座,而她记忆里,母亲当年买的两张票,正是这个位置。
这个发现让她的呼吸漏了一拍。难道这具无名女尸,和五年前那场火灾,和母亲的失踪,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我会让人去查钢琴教师的线索。” 陈法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但你得先离开这里,李静刚才的话很明显,他们在找一切和霍家有关的人。” 他从储物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个身份证,“这是我远房侄女的身份,叫林墨,你先顶着这个名字在外面落脚。”
霍扆接过身份证时,指尖触到卡片边缘,突然感到一阵微弱的情绪波动 —— 不是强烈的爱恨,而是一种淡淡的、带着书卷气的温柔。这是属于 “林墨” 本人的记忆残留,和那些血腥的负面情绪截然不同。
“每次使用能力,都会这样吗?” 她问,想起刚才接触票根和尸体时,那种几乎要把人吞噬的情绪洪流。
“小心点,” 陈法医的表情变得严肃,“共感者读取的负面情绪越多,自身的情感就会被消耗得越快。我听说…… 过度使用能力的人,最后会分不清哪些是别人的记忆,哪些是自己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被无数个灵魂困在同一个身体里。”
霍扆换衣服时,特意摸了摸左胸的金属装置。隔着布料,能感觉到它随着自己的心跳微微震动,像是在提醒她某种被遗忘的警告。当她穿好那件普通的米色风衣,抓起陈法医准备的背包时,目光再次落在解剖台的女尸上。
“她的无名指,” 霍扆突然开口,“我知道可能在哪里。”
陈法医惊讶地抬头。
“我共感到凶手的记忆碎片时,” 她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那种病态的愉悦感,“看到一个摆满玻璃罐的房间,每个罐子里都泡着不同的人体器官,标签上写着日期和编号。”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其中一个罐子上,贴着‘无名指?钢琴’的标签。”
这个细节让陈法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是…… 生物标本室的做法。”
“全市有多少地方有这种标本室?”
“医学院,还有……” 陈法医的声音顿住了,“霍家旗下的生物研究所。”
霍扆拉开解剖室的门,清晨的冷空气涌进来,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她回头看了一眼陈法医,这个在她 “死亡” 后仍愿意伸出援手的男人,眼下的青黑在晨光中格外明显。
“谢谢你,陈法医。”
“小心点,霍小姐。” 他低声说,“他们,比你想象的更可怕。”
走出法医中心时,阳光正好穿透云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霍扆摸了摸口袋里的三样东西:染血的歌剧票根,存着火灾报告的 U 盘,还有那张属于 “林墨” 的身份证。左胸的金属装置在阳光下泛出冷光,像一枚嵌在血肉里的计时器。
街角的咖啡馆传来《图兰朵》中那段著名的《今夜无人入睡》,男高音的吟唱在清晨的空气里回荡。霍扆站在路口,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想起记忆中母亲的脸 —— 模糊不清,却带着温柔的笑意,在火灾的火光中渐渐远去。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不知道那些被篡改的记忆里藏着怎样的真相,更不知道胸口的金属装置背后,还隐藏着多少秘密。但她知道,从走出这扇门开始,她就不再是那个被困在停尸柜里的 “死者” 了。
霍扆抬手拦了辆出租车,报出旧港区夜总会的地址 —— 那个便签上的地下诊所所在地。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像一卷被快放的胶片,而她的人生,才刚刚按下播放键。
左胸的金属装置又开始震动,这次的频率更快,像是在呼应某个遥远的信号。霍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很想知道,当她找到那个泡着无名指的玻璃罐时,会不会再次触碰到母亲的记忆碎片。
出租车穿过城市的霓虹初影,驶向旧港区的方向。霍扆握紧口袋里的票根,指尖传来那熟悉的、属于绝望的冰冷触感。她知道,这场以记忆为武器的复仇,才刚刚开始。而那个缺了无名指的钢琴家,不过是第一个被揭开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