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处默带来的半条羊腿还带着余温，油脂的香气在弥漫着墨臭的藏书阁里显得格外突兀。李逍机械地撕咬着羊肉，味同嚼蜡。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李泰那双洞察一切般的阴冷眼睛和那句“好自为之”在脑中挥之不去。秘密暴露的阴影沉甸甸地压着。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粗糙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那是几张偷偷藏起的、画满“速形符号”的黄麻纸片。就是这些鬼画符，让他险死还生。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程处默腰间。那里，确实别着一小卷东西，边缘粗糙，色泽暗黄……黄麻纸！和他自己用的、藏书阁角落里发现的，几乎一模一样！
李逍的心猛地一跳！不是巧合！程处默身上怎么也有这东西？他爹程咬金给的？难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成型！他猛地将啃了一半的羊腿丢在油纸包上，油腻的手指在身上胡乱擦了擦，一把抓住程处默的胳膊，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程兄！你……你腰间那卷纸……能给我看看吗？”
程处默正百无聊赖地靠在书架上打哈欠，被李逍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铜铃眼瞪圆：“纸？啥纸？”他顺着李逍的目光低头，看到自己腰间别着的那卷东西，恍然大悟，“哦！这个啊！俺爹塞给俺的破玩意儿！说是让俺有空看看，学着记点啥……俺嫌麻烦，就塞这儿了！你要看？喏，拿去！”他毫不在意地扯下那卷黄麻纸，随手丢给李逍。
李逍如获至宝，颤抖着手接过那卷纸。入手粗糙坚韧，和他用的黄麻纸质感别无二致！他急切地展开。
纸上没有炭灰符号，而是用……一种深褐色的、似乎是某种植物汁液写成的……文字！是字！但绝不是规整的楷书！字形古拙，笔画简练，带着一种原始的、实用的气息，有些像隶书的变体，但更加自由随意，甚至夹杂着一些……他熟悉的符号的影子！箭头、圆圈、波浪线！虽然形态更规范，但神韵极其相似！
更让他震惊的是内容！纸上记录的不是圣贤文章，而像是一份……清单？或者说……账目？
“甲三坊，陈记铁铺，旧炉三座，需精炭百斤，生铁……”
“西市胡商阿史那，新到波斯弯刀十柄，价……”
“城东李寡妇家，赊粟米两斗，秋后……”
“尉迟家二郎，借走《孙子兵法》一卷，未还……”
内容琐碎，涉及坊市、商贾、借贷、器物往来，甚至还有简单的物品简图（比如炉子的形状）！文字简练到极致，关键信息一目了然！更重要的是，李逍在其中看到了好几个与他自创符号形态高度相似的标记，被用来指代特定事物或动作（如箭头代表“赊欠”、“流向”）！
这……这根本就是一套经过长期实践、高度简化、融合了部分象形符号的实用速记体系！比他瞎编乱画的“仓颉古字”要系统、成熟、实用百倍！
李逍的心脏狂跳起来，呼吸都变得急促！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一脸茫然的程处默：“程兄！这……这纸上的字……是你爹写的？！”
“啊？是啊！”程处默点头，“俺爹那手字，跟狗爬似的，就爱写这种鬼画符！俺娘都认不全！俺更懒得看！咋了？十弟，你认得？”他一脸惊奇。
“这……这上面的符号……还有这种写法……”李逍指着纸上那些熟悉的标记和简练文字，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你爹让你带给我的那本……那本‘笔记’上的，很像！就是那本……边角有烧痕的！”
程处默挠挠头，努力回忆：“哦！你说那破本子啊！俺爹书房里好多呢！都堆在角落里落灰！俺爹说都是以前打仗时乱七八糟记的，没啥用！咋？十弟你对那些破烂玩意儿感兴趣？”
李逍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脊椎窜上头顶！程咬金！真的是程咬金！他书房里有一堆这样的“破烂玩意儿”！那些笔记，根本不是什么“上古秘卷”，而是程咬金自己……或者说，是他身边的人，在长期实践中摸索出来的一套实用记录法！
“程兄！”李逍一把抓住程处默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对方都呲了呲牙，“你爹……程伯伯他……他是不是认识什么……特别的人？比如……懂得很多奇奇怪怪东西的人？或者……他打仗的时候，是不是抓到过什么……懂得特殊文字的俘虏？或者……捡到过什么奇怪的书？”
李逍的脑子飞快转动。这套符号体系，明显带有实用主义的烙印，不像是凭空想象，更像是为了适应某种特定环境（比如军旅、市井）而逐步形成的！程咬金作为开国大将，南征北战，接触的人三教九流，可能性最大！
程处默被李逍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黑脸上满是困惑：“特别的人？俘虏？书？俺爹认识的人可多了！喝酒的，打架的，算命的，卖艺的……啥人都有！俘虏？那更多了！突厥的，高句丽的，吐谷浑的……抓了不知道多少！书？俺爹大字不识几个，书房里的书都是摆设！他顶多翻翻兵书……还是找人给他念！”
他努力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啊！对了！俺爹倒是提过一嘴！说以前打仗的时候，在陇右还是哪儿，抓过一个装神弄鬼的老道士！那老道疯疯癫癫的，就爱在地上墙上画些乱七八糟的符！俺爹觉得有趣，就让手下把他画的符都抄下来带回来了！后来那老道病死了，东西就堆在书房里落灰了！十弟，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些鬼画符吧？”
老道士？疯疯癫癫？画符？抄录下来？
程处默的话，如同拼图的最后一块，瞬间在李逍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却震撼的轮廓！程咬金书房里那堆“破烂”，很可能包含了一个甚至多个“异人”（可能是道士、方士、域外之人）留下的、未被主流认可的记录方式！这些方式被程咬金这个实用主义者无意中收集、甚至可能进行了某种程度的改造和应用！
那本烧焦的笔记，那些黄麻纸碎片，程处默身上的账目纸……都指向同一个源头！一个隐藏在程咬金那混世魔王表象下的、对实用“异术”的收集习惯！
李逍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交织在一起！他穿越后的第一个金手指，不是什么系统，不是什么天降奇缘，竟然可能藏在程咬金那落满灰尘的书房里！一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垃圾堆”！
“程兄！”李逍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眼神亮得惊人，“那些……那些老道士画的符！那些抄下来的东西！还在吗？在你爹书房里？！”
“在吧？”程处默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不确定地说，“反正俺爹书房角落几个大箱子，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破纸烂本子，多少年没人动过了……十弟，你……你没事吧？脸色咋这么红？该不会真中邪了吧？”
李逍根本没在意程处默的嘀咕，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去鲁国公府！必须亲眼看看那些东西！那可能是他在这大唐安身立命、甚至实现“躺平”愿望的关键！
他一把抓住那卷账目黄麻纸，连同怀里自己画的几张鬼画符，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和通往未来的钥匙。
“程兄！帮帮我！”李逍目光灼灼地盯着程处默，“带我去你家！去你爹书房！现在！立刻！马上！”
程处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狂热的请求彻底搞懵了：“去……去俺家？现在？看……看那些破烂？”
就在程处默一脸懵逼、犹豫着要不要答应这个奇怪要求时，藏书阁紧闭的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刻意拔高、带着谄媚和提醒意味的尖细嗓音——那是小太监小顺子的声音：
“哎哟！西殿下！您……您怎么又折回来了？十殿下他……他还在里面抄书呢！程小公爷也在……那个……那个羊腿味还没散呢……您要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