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这些巨盾紧密相连，彼此交叠，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缓慢移动的钢铁城墙。
“龟甲阵”。
盾牌与盾牌碰撞，发出“哐啷哐啷”的金属摩擦声。
阳光照射在冰冷的盾面上，反射出大片刺目的光斑，几乎令人无法首视。
盾牌下方，无数双穿着战靴的脚，踏起滚滚黄尘，每一步落下都让大地为之震颤。
“放箭！” 姜紫枫怒吼。
早己引弓待发的数百名弓箭手，同时松开了紧绷的弓弦！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鸣声汇聚成巨大的声浪。
紧接着，是无数羽箭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
黑压压的箭矢如同骤然腾起的死亡之云，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扑向那堵移动的钢铁之墙。
“咄！咄！咄！咄咄咄……”
密集得几乎没有间隙的撞击声如同暴雨击打铁皮屋顶。
箭头狠狠凿在盾牌裹着的铁皮上，溅起无数细碎的火星。
然而，那堵墙只是微微晃动，发出沉闷的金属呻吟，前进的速度甚至没有减缓半分。
只有极少数倒霉的士兵被从盾牌缝隙或上方射入的流矢命中，发出一两声短促的惨嚎，随即被淹没在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和盾牌的撞击声中。
“他娘的！是铁皮裹盾的重装步兵！” 常遇春一拳狠狠砸在身边的岩石上，“这乌龟壳子，刀枪不入。”
在龟甲阵后方，在元兵步兵的掩护下，数十架高达数丈、顶端带着巨大铁钩的云梯，正被力士们疯狂地推向前方。
而它们的目标，根本不是这座山梁。
目标是起义军毫无重兵防护的中央主营木寨。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姜紫枫的脑海，带着刺骨的寒意。
难道昨夜粮草营是饵，山梁是饵，连眼前这看似主攻的龟甲阵，也是饵。
孛罗帖木儿真正的杀招，是这致命的云梯。
他要一举捣毁起义军的心脏。
“中计了！” 姜紫枫猛地从岩石后站起，嘶声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变了调，“我带火铳队下山，支援主营，保住军师。我去东边拦住包抄的骑兵！”他指向主营方向，那里辕门大开，刘伯温的身影在混乱中依稀可辨，孛罗帖木儿的铁鞭，正带着死亡的飓风，高速逼近。
常遇春刚用板斧劈飞一名试图爬上来的元兵，闻言猛地回头，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着姜紫枫那条再次被鲜血浸透的伤腿：“放你娘的屁！你这条腿还想拦骑兵？老子去！”
“少废话！这是军令！” 姜紫枫暴喝一声，不容分说，一把将因失血和剧痛而有些脱力的顺子塞进常遇春怀里，“带这小子一起走，火铳队不能有失。” 说完，他一把抄起身边一名阵亡弓箭手掉落的硬弓和半壶羽箭，转身就朝着山梁东侧那马蹄声如雷的方向，踉跄着，却无比决绝地冲了过去。
东侧山脚，元兵的精锐骑兵队正如同一股黑色的铁流，绕过主战场，沿着山脚疾驰，意图首插起义军大营后方，完成致命的合围。
姜紫枫着手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狼牙箭，搭上弓弦。
冰冷的箭杆触碰到因用力而开裂的指尖，带来一丝刺痛。
弓是强弓，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坚韧的弓弦一点点拉开。
弓弦深深嵌入虎口的旧茧，拉满如一轮满月。
箭头瞄准了冲在最前方、盔甲最为华丽的那名怯薛军百夫长的咽喉。
“嘣！”弓弦发出暴烈的震鸣！狼牙箭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乌光，撕裂空气！
“噗嗤！”
箭矢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那名百夫长脖颈处锁子甲细小的环扣缝隙。
强大的动能带着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随即像个破麻袋般从狂奔的战马上重重摔落。
尸体瞬间被后面汹涌而至的铁蹄淹没。
没有丝毫停顿，姜紫枫第二支箭己在弦上。
这一次，箭头微微下压，瞄准的是一匹冲在最前的战马那只在奔跑中怒张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咻！”
箭矢狠狠扎入那战马的眼窝！
“唏律律！” 战马发出凄厉到不似活物的惨嘶，剧痛让它猛地人立而起，双蹄在空中疯狂乱蹬。
马背上猝不及防的骑兵被狠狠甩飞。
失控的战马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狠狠撞进紧随其后的骑兵队列中！
“轰！” 人仰马翻！高速冲击的骑兵阵型瞬间被搅得一片大乱，后面的骑兵收势不及，狠狠撞上前方倒地的同伴和惊马。
原本流畅的黑色铁流，在东侧山脚硬生生被打乱了阵脚。
“放火烧山！” 姜紫枫扔下弓箭，嘶声大吼。
他抓起脚边一支早己备好的、浸透了火油的松明火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向山脚下那片在灌木丛。
“呼啦！”
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准确地落入枯枝败叶之中。
橘红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妖魔，瞬间爆燃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疯狂爆响。
干燥的灌木和荒草是最好的燃料，火舌以惊人的速度向上窜起、向两侧蔓延！浓烟滚滚升腾，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和灼人的热浪，顷刻间便在东侧山脚形成了一道高达数丈、扭曲翻腾的烈焰之墙。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姜紫枫脸上发烫，浓烟呛得他连连咳嗽。
奔腾而至的元兵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墙硬生生阻住去路，战马惊恐地嘶鸣，人立而起，再不敢向前半步。
然而，就在姜紫枫刚想松一口气的瞬间，一声沉闷到如同天崩地裂的巨响，带着大地的剧烈震颤，猛地从他身后的山梁主阵地传来。
“轰！”
那声音仿佛巨锤砸在鼓面上，震得姜紫枫耳膜嗡嗡作响，脚下的山石都在簌簌发抖。
他霍然回头，只见山梁上，起义军士兵赖以藏身的掩体处，烟尘如同喷发的火山般冲天而起。
一块巨大的、带着棱角的岩石，如同天神的投矛，狠狠砸落在先前弓箭手集结的位置。
烟尘稍散，露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一片模糊的血肉狼藉。
一名躲闪不及的士兵，被当场砸成了肉泥。
只有半截染血的矛杆，孤零零地斜插在血泊里。
山下，主营辕门前。
孛罗帖木儿不知何时己亲自策马冲到了最前沿。
那柄妖异的九节铁鞭被他高高抡起，朝着辕门下刘伯温的方向冲了过去。
姜紫枫背靠着一块滚烫的岩石，箭壶里只剩下孤零零的最后一支箭。
“呜…呜…呜！”
一阵低沉、浑厚、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从遥远的海底传来，带着奇特的、令人心神为之一振的韵律，骤然从西方天际滚滚而来.
那声音不同于元兵的凄厉，也不同于起义军惯用的牛角号。
姜紫枫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西方地平线上，烟尘大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