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沥青,沉重地挤压着意识。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金属的锈腥,是凌锋混沌感官中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呃…” 一声无意识的呻吟从干裂的嘴唇间溢出。
他试图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钧。
耳边似乎有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传来。
听不真切,只有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在颅内盘旋。
“那小子…还喘气儿呢…”
“…操!这…这他妈是被什么玩意儿啃了?一地烂肉…”*
“…看这…金属碎片…扎得跟刺猬似的…辐射鬣狗?”
“…不像…鬣狗弄不出这动静…这墙…这柱子…像是被…被撕开的…”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惊疑和粗重的喘息。
脚步声在周围杂乱地响起,伴随着金属碎块被踢开的哗啦声。
凌锋的求生本能终于压过了剧痛和眩晕,他猛地一睁,强行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光线瞬间涌入,让他眼前一片雪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痛苦地眯起眼,视野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几张沾满污垢、胡子拉碴、写满震惊和警惕的脸,正围在他上方,挡住了部分灰暗的天空。
他们穿着铁锈镇守卫那标志性的、用废旧轮胎皮和帆布拼凑的简陋护甲,手里紧握着磨尖的钢筋长矛和自制的简陋火铳。
是老巴克镇长带领的巡逻队!
凌锋认出了为首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锋…锋娃子?!”
老巴克看清凌锋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老天爷!你…你怎么在这儿?还…还活着?”
他的目光扫过凌锋周围那片修罗场般的景象和凌锋身上那几乎被血污和碎肉浸透的破烂外套。
他实在无法想象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打斗。
凌锋喉咙干得冒火,他想说话,却只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牵动着全身的剧痛,尤其是脑袋,像要炸开一般。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臂撑地,却感觉一阵钻心的冰冷刺痛从接触地面的皮肤传来。
是那些诡异的金属纹路!
它们似乎比昏迷前更加清晰了!
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用沾满血污的袖子慌忙盖住手臂。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老巴克锐利的眼睛。
“别动!你小子!” 老巴克按住他,声音低沉而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骨头没断几根算你命大!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
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凌锋,仿佛要穿透他狼狈的外表,看清他灵魂深处的秘密。
凌锋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鬣…鬣狗…” 凌锋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三只…围攻我…我…” 他剧烈地喘息着,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编造一个合理的谎言,“我…我引爆了…之前找到的…一个旧时代炸雷…哑弹…碎片…炸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后怕。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
什么样的“哑弹”能造成如此精准又狂暴的金属撕裂效果?
而且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爆炸冲击伤。 但他赌的就是巡逻队对旧时代武器的一知半解,以及眼前这片惨烈景象带来的震撼足以模糊细节。
老巴克眉头紧锁,目光在凌锋惨白的脸和周围地狱般的景象间来回扫视,显然没有完全相信。
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捏起一块沾着血肉的、边缘扭曲锋利的金属碎片,仔细端详着。
那碎片像是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强行从某个更大的结构上撕扯下来的,断口狰狞。
“哑弹?” 老巴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眼神里的疑虑更深了。
“运气不错,你小子。下次别一个人跑这么深,不要命了?”
他最终没再追问,站起身,对旁边两个守卫挥了挥手:“耗子,石头,把他架起来!收拾一下能用的东西,赶紧撤!这血腥味能把整个废墟的怪物都招来!”
两个守卫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浑身的凌锋架了起来。
每一次移动都带来剧烈的痛楚,尤其是头部,凌锋死死咬着牙关才没叫出声。
他感觉到老巴克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背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药…雷叔的药…” 凌锋挣扎着,用尽力气提醒道,手艰难地伸向胸口那个最贴身的口袋。
那里,硬质的塑料瓶硌着他,是此刻唯一能带来些许暖意的东西。
“放心,在你小子兜里呢,没破。” 一个守卫瓮声瓮气地回答。
返程的路仿佛格外漫长,凌锋被半架半拖着,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海洋中沉浮,巡逻队员们沉默地行进,气氛压抑。
每个人都看到了那片恐怖的现场,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疑问。
旧时代哑弹?这个解释像一层薄冰,勉强覆盖在深不可测的真相之上,随时可能碎裂。
当铁锈镇那由锈蚀铁皮、扭曲钢筋和破烂集装箱堆砌而成的简陋围墙出现在视野中时,凌锋几乎要虚脱了。
镇子很小,低矮的棚屋拥挤在一起,居民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或警惕。
看到巡逻队架着浑身是血的凌锋回来,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语。
“哥——!!!”
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小鹿,不顾一切地从一间低矮棚屋的破布门帘后冲了出来。
她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服,小脸吓得惨白,大大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跌跌撞撞地扑到凌锋身边。
“哥!你怎么了?!伤哪儿了?流了好多血!”
她的小手颤抖着想去碰凌锋,却又怕弄疼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没…没事…皮外伤…”
凌锋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想抬手摸摸妹妹的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更怕那纹路被她看见。
“药…拿到了…给雷叔…” 他用眼神示意口袋。
小铃铛这才注意到他死死护着胸口的动作,赶紧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掏出那个沾着凌锋血迹和污垢的白色小药瓶。
看到瓶子和里面依稀可见的药片,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是激动,更是心疼。 “嗯!哥…我这就去!”
她紧紧攥着药瓶,又深深看了凌锋一眼,才转身飞快地跑回棚屋。
凌锋被架进了自己和小铃铛、雷叔共同居住的棚屋。
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中草药味和病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息。
屋子一角用破木板搭成的简陋床铺上,雷叔正蜷缩着,瘦骨嶙峋的身体裹在一条破旧的毯子里。
“雷…雷叔…” 凌锋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听到声音,雷叔艰难地转过头,那张饱经风霜、被病痛折磨得深陷下去的脸上,在看到凌锋满身血污的瞬间,写满了惊骇和痛心。
“锋…锋娃子!” 他想撑起身子,却引来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痛苦得说不出话。
小铃铛己经麻利地倒出两颗药片,端着一碗浑浊的温水跑到床边。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雷叔,快!药!哥…哥好不容易找到的!”
凌锋被守卫安置在屋子另一角的地铺上。
老巴克镇长跟了进来,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咳得撕心裂肺的雷叔,又看了看瘫在地上、几乎只剩下半条命的凌锋。
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对守卫们挥挥手:“留点伤药和水,走吧,让他们缓缓。”
雷叔终于在小铃铛的帮助下艰难地吞下了药片。
他靠在床头,虚弱地喘息着,浑浊的眼睛看着角落里的凌锋,里面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小铃铛抹了把眼泪,端着一碗水走到凌锋身边:“哥,喝水…”
她小心翼翼地想扶起凌锋的头。
“我…我自己来…” 凌锋忍着剧痛,挣扎着想要坐起,手臂下意识地抬起去拿碗。
就在他抬起手臂的瞬间,沾满血污的袖子滑落了一小截!
昏暗的光线下,小铃铛那双还含着泪的大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凌锋小臂上那几道金属色纹路!
它们蜿蜒着,在污垢下闪烁着非人的光泽!
“啊!” 小铃铛吓得手一抖,碗里的水洒了大半!
她惊恐地捂住了嘴,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和难以置信,“哥…你…你的手…”
凌锋的心脏骤然停跳!
他猛地将手臂缩回,用袖子死死盖住,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没什么!划伤…是铁锈…沾上的铁锈!”
他的谎言苍白无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铃铛…” 雷叔沙哑、虚弱却异常严肃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把门帘…系紧…再…再烧点水…” 他的目光如同沉重的磐石,压在小铃铛身上。
小铃铛看看哥哥惊恐躲闪的眼神,又看看雷叔那凝重得可怕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咬了咬嘴唇,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力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她默默地起身去系紧门帘,然后走到屋子角落那个用废旧金属桶改造的小火炉边,开始默默地添柴烧水。只
是她烧水的动作有些僵硬,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棚屋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雷叔看着凌锋,首到小铃铛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火炉上,才用尽力气,极其微弱地、几乎是用气声对凌锋说道:
“过来…锋娃子…到我…这儿来…”
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
凌锋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拖着剧痛的身体,艰难地挪到雷叔的床边,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雷叔枯瘦如柴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凌锋那只藏着秘密的手臂,他的手冰冷,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砸在凌锋心上:
“刚才…外面那些动静…还有你这手…是不是…是不是‘它’…出来了?”
凌锋的身体猛地一颤!
在雷叔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再也无法隐瞒,只能艰难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雷叔抓着他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凌锋的皮肉里。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混合着恐惧、绝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记住!”
雷叔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决绝,却又无比清晰,
“这能力…是天赐…也是诅咒!是废土给的…活命刀…也是…催命符!”
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艰难地继续吐出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
“堡垒城…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他们会把你抓走…要么…扔到最前线当炮灰…用你这身‘本事’…替他们去死…要么…把你关进…最深的实验室…把你…一片片…切开…研究…让你…生不如死!”
“死…死也不能让外人知道!尤其…”
雷叔的目光死死钉在凌锋的手臂上,那眼神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尤其…小心…你身体…的变化!那不是…好东西…锋娃子…那不是…好东西啊…”
最后的话语,化作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
雷叔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他抓着凌锋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下去,只剩下急促而痛苦的喘息,浑浊的眼睛无力地闭上,眼角似乎渗出了一滴浑浊的泪。
凌锋僵在原地,如同被雷叔的话语冻成了冰雕。
福兮祸兮,谁知道呢!
反正他从不是认命的人,更何况身边还有需要守护的人,有些东西既然来了,那就让它变得有意义一些。
棚屋外,废土的风依旧呜咽着,卷起地上的铁锈和尘埃。
而在棚屋那破旧门帘的缝隙外,一双阴鸷而贪婪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门帘内模糊的人影。
他的手中拿着一块当初凌锋异能爆发时金属风暴中无意融合了鬣狗血肉和多种金属、形状诡异扭曲的暗红色金属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