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纺织厂外,林夏抱紧怀里装着碎布的蛇皮袋,踩着坑洼不平的石子路往出租屋赶。七月的风裹着纺织机的轰鸣声和棉花絮,钻进她磨破领口的短袖。远处高楼大厦的霓虹在云层下明明灭灭,却始终照不亮这片城中村低矮潮湿的砖瓦房。
推开斑驳的木门,妹妹林冬正趴在昏暗的台灯下做题,作业本摊在发霉的木桌上。十五岁的少女抬头时,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姐,我这次月考又进步了十名!”她起身时带倒了椅子,露出背后用报纸糊住的破窗户,“班主任说只要保持这个名次,考重点高中稳了!”
林夏强压下心头酸涩,把蛇皮袋里的半块面包塞进妹妹手里:“先吃点东西。”她低头收拾桌上零散的药盒,瞥见最上面那张缴费单——下个月的化疗费还差三千块。窗外突然炸响惊雷,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像无数把小锤子敲打在她心上。
三年前父母在车祸中离世时,林夏刚满十八岁。握着肇事司机留下的微薄赔偿金,她看着躲在亲戚身后瑟瑟发抖的林冬,毅然撕掉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当她在纺织厂流水线被飞梭划破手指,在深夜便利店整理过期食品时,总想起妹妹在作文里写的那句话:“姐姐的眼睛比星星还亮,因为里面装着我们的未来。”
“姐,你又去捡碎布了?”林冬突然指着蛇皮袋,声音发颤。那些沾着机油的碎布是林夏每天下班后,在纺织厂废料堆里翻找的,洗净后能做成廉价的拖把和抹布。少女慌忙把袋子踢到桌底,却扯动了后腰的旧伤——那是上周帮建材店搬水泥时摔的。
“快趁热写作业。”林夏转身往小厨房走,煤气灶上的铝锅正咕嘟咕嘟煮着挂面。她数着罐子里的硬币,喉咙发紧:离冬冬的化疗费还差太多,厂里这个月的加班费又泡汤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屋顶开始滴滴答答漏水,她用脸盆接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林冬蜷缩在墙角,手里攥着那张化疗缴费单:“姐,我不治了。反正我就算考上大学,咱们也......”话没说完就被林夏狠狠捂住嘴。少女通红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却咬牙笑道:“说什么胡话?姐早联系好医院了,下个礼拜就去。”她伸手抹掉妹妹脸上的泪,“你只管好好考试,其他的交给我。”
第二天清晨,林夏在手机上反复查看“器官捐赠”的网页。当指尖悬在提交键上方时,窗外突然传来快递员的喊声。拆开皱巴巴的信封,泛黄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飘落出来,背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记——那是她高中时做的错题集。
“姐,我找到兼职了!”林冬风风火火冲进门,运动鞋上沾满泥浆,“学校后山的果园招临时工,摘一天果子能挣八十块!”少女兴奋地比划着,完全没注意到林夏瞬间苍白的脸色。后山那条路三年前出过塌方事故,至今还竖着“禁止通行”的警示牌。
深夜,林夏悄悄跟在妹妹身后。月光下,林冬背着比她还高的竹筐,踩着湿滑的石阶往山上爬。突然,山体传来沉闷的轰鸣,几块碎石从头顶滚落。林夏冲上前扑开妹妹,自己却被滚石砸中脚踝。剧烈的疼痛中,她听见林冬撕心裂肺的哭喊:“姐!你醒醒!”
再睁眼时,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林冬趴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核桃:“医生说你脚踝骨折,要养三个月......”少女哽咽着,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存折,“这是我存的压岁钱,还有果园预支的工钱......”
林夏摸着妹妹冰凉的手,摸到掌心磨出的血泡。病房窗外,晨光刺破云层,在远处的教学楼上镀了层金边。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照顾好妹妹。”此刻,这句话像滚烫的烙铁,在心底反复灼烧。
出院那天,林夏拄着拐杖来到纺织厂。老板敲着考勤表:“你这三个月没上班,岗位早就有人顶替了。”她低头盯着磨破的鞋底,突然瞥见布告栏上新贴的招聘启事——夜市摊位招摊主。当晚,她在昏暗的灯光下,用捡来的碎布缝制布偶,林冬在一旁帮她穿针引线。
三个月后的雨夜,林夏的“星光布偶”摊前挤满了人。那些用废料做成的小熊、兔子和星星,眼睛都是用纽扣精心缝制的,在路灯下闪着微光。林冬抱着纸箱穿梭在人群中,逢人就说:“买个布偶吧,每卖出一个,就能多资助一个山区孩子。”
当城管的手电筒光束照过来时,林夏慌乱收拾摊位,却被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拦住:“这些布偶,我全要了。”他递来名片,“我是文创公司的,想和你们谈合作。”
签约那天,林夏站在明亮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手机突然震动,是医院发来的消息:冬冬的化疗效果显著,病情得到控制。她望向坐在落地窗前摆弄布偶的妹妹,少女专注的侧脸被阳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三年后,“星光布偶”己经开了三家分店。开业典礼上,记者问林夏创业的初衷,她指向展厅墙上的巨幅照片——两个女孩在夜市摊位前笑得灿烂,身后的布偶星星闪着微光。“因为我知道,”她声音微微颤抖,“当一个人心里装着另一个人的未来,再黑的夜,也能走出星光。”
暮色中,林夏和林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远处的霓虹灯依然璀璨,而她们头顶的夜空,真正的星星正在云层后慢慢浮现。那些曾以为熬不过的长夜,那些被泪水浸湿的清晨,此刻都化作翅膀上的金粉,在晚风里轻轻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