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金陵城的青石板路上还凝着夜露。苏明玉束起广袖，将算盘往腰间一别，跟着父亲苏承业踏进了苏家最大的"天工织坊"。
"二小姐今日气色不错。"老掌柜周伯笑呵呵地迎上来，眼角皱纹里藏着几分探究。明玉唇角微扬，不动声色地扫过织坊里那些偷偷打量她的伙计们——她知道，这些人都在等着看苏家这位二小姐的笑话。
"周伯，上月那批云锦的出货单子呢？"明玉径首走向账台，手指轻轻敲击着檀木桌面。她今日穿了件靛青色的窄袖襦裙，腰间系着一条银线刺绣的束带，衬得腰肢纤细却挺拔如青竹。
苏承业在一旁捋须微笑，眼中满是骄傲。他这个二女儿，自小就显露出过人的聪慧。三岁能背《九章算术》，七岁就能帮着核对账目，如今不过二八年华，算盘打得比积年的老账房还快。
"在这儿呢。"周伯递上账册，故意翻到最复杂的一页，"二小姐要不再看看？这进出项有些复杂..."
明玉接过账册，指尖在纸页上轻轻一划，忽然顿住。"周伯，三月初八那天的生丝入库数不对。"她抬起眼，眸光清亮如秋水，"比实际少了三十斤。"
周伯脸色一变，忙凑过来："这...这怎么会..."
"啪"的一声，明玉将账册合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要么是称重的人手抖了，要么..."她声音陡然转冷，"就是有人中饱私囊。"
织坊里顿时鸦雀无声。几个伙计面面相觑，额角渗出冷汗。苏承业眼中闪过赞许，却故意板着脸道："明玉，不得无礼。"
"父亲教训的是。"明玉微微福身，转身时裙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女儿这就去库房重新称量。"
走出账房，明玉深吸一口气。初夏的风裹挟着蚕丝特有的清香拂过面颊，她眯起眼望向远处——那里，几个族叔家的管事正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现很快就会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
"二姐！"一个细弱的声音从回廊拐角处传来。明玉回头，看见西妹云裳抱着一摞账本站在那里。少女一袭素白襦裙，身形单薄得像一抹月光，唯有那双眼睛黑得惊人。
"你怎么来了？"明玉快步上前，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账本。
云裳抿了抿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我发现了些东西。"她翻开最上面那本账册，指着几行数字，"这些陈丝的去向...有问题。"
明玉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看去，眉头渐渐蹙起。账面上写着陈丝卖给了几家绸缎庄，可数量对不上——足足少了三百匹。
"我核对过，"云裳小声道，"那些绸缎庄根本没收过这么多货。"
明玉心头一跳。三百匹陈丝，足够做上千个盐袋...她突然想起昨日在茶楼听到的闲话——顺昌米行的赵老板，最近和漕帮的人走得很近。
"云裳，"明玉握住妹妹冰凉的手，发现她指尖还沾着墨渍，显然熬夜算了很久，"这些账本..."
"我从三叔公书房偷出来的。"云裳垂着眼帘，声音轻却坚定，"二姐，他们在做坏事，对不对？"
明玉正欲回答，忽听织坊外传来一阵喧哗。她快步走到窗前，只见几个行会的执事带着官差模样的人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丝绸行会的李会长。
"苏老板！"李会长挺着肚子，脸上堆着假笑，"接到举报，说你们织坊用的生丝来路不正，我们特来查验。"
明玉眯起眼——这分明是刁难！她刚要上前，却被父亲拦住。苏承业低声道："别冲动，他们这是冲着昨日的账房之事来的。"
果然，李会长目光扫过明玉，意有所指地道："女子嘛，还是在家绣绣花的好，经商这种大事..."
"李会长，"明玉忽然笑了，她缓步上前，腰间的算盘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您腰间那块玉佩，成色不错啊。"
李会长下意识捂住玉佩，脸色微变："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明玉笑意更深，"只是想起上月行会采购的那批劣质生丝，账面上写的可是上等货的价钱呢。"
李会长额头顿时冒出冷汗。明玉不再看他，转向那些官差，从袖中取出一份盖着官印的文书："各位差爷，这是我们苏家每批生丝的官府验讫文书，请过目。"
官差们查验无误，悻悻离去。李会长狠狠瞪了明玉一眼，也跟着走了。
待人群散尽，苏承业长叹一声："明玉啊，你今日太锋芒毕露了。"
"父亲，"明玉转身，眼中闪着倔强的光，"他们越是觉得女子无能，我越要让他们看看，苏家的女儿不比任何人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