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指尖在弓弦上停顿了一瞬,西湖的风卷着水汽掠过舱门,将她鬓边的碎发吹得凌乱。她转过身时,素色衣裙的下摆沾着些暗色的水渍,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晴儿,别听他胡言乱语。” 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萧策是废太子的人,他的话句句是毒,就是想离间我们母女。”
苏月晴的目光落在母亲紧握长弓的手上 —— 那只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完全不像常年握弓之人该有的模样。她忽然想起萧策掌心的那枚玉佩,“月” 字的刻痕深得几乎要穿透玉面,显然是被人反复过。
“可他没必要在临死前撒谎。” 苏月晴的声音带着颤抖,视线扫过萧策逐渐冰冷的脸,“母亲,您告诉我,当年先帝驾崩时,您到底在哪里?”
“我在江南养病。” 母亲的回答流畅得像是早就背熟了,她上前一步,伸手想抚摸苏月晴的脸颊,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母亲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受伤,“晴儿,连你也不信我?”
舱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士兵的呐喊:“丞相有令,活捉苏月晴母女,赏黄金千两!”
苏月莲忽然从舱角钻出来,手里还攥着那半枚铜镜,镜背的莲花纹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母亲,先别说这些了!我们得赶紧走!” 她的袖口沾着些暗红的血渍,不知何时竟换了身便于行动的劲装。
母亲的目光在苏月莲身上顿了顿,眉头微蹙:“你的伤……”
“小伤不碍事。” 苏月莲避开她的视线,将铜镜塞进苏月晴怀里,“这镜子能照出妖邪,母亲说过的。”
苏月晴握紧铜镜,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她看着母亲转身时腰间露出的半枚玉佩,与萧策掌心的那枚竟是同一块玉料 —— 这绝不是巧合。
“从密道走。” 母亲掀开舱底的一块木板,露出黑黢黢的通道,“这条水道首通灵隐寺的古井,丞相的人找不到那里。”
苏月晴跟着她钻进密道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回头一看,只见苏月莲正用匕首撬开萧策的嘴,从他舌下拿出个极小的油纸包,里面裹着半张烧焦的纸条,上面隐约能看见 “冷宫”“毒药” 的字样。
“你在做什么?” 苏月晴压低声音。
“萧策既然敢说母亲是凶手,肯定有证据。” 苏月莲将纸条塞进怀里,眼神锐利如刀,“这纸条说不定就是关键。”
密道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头顶的木板时不时传来士兵的脚步声。苏月晴扶着湿滑的石壁往前走,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 是个穿着侍卫服饰的尸体,脖子上有两道勒痕,显然是被人灭口的。
“是摄政王的人。” 母亲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语气凝重,“看来萧策不仅骗了我们,连摄政王也被他蒙在鼓里。”
苏月晴看着尸体腰间的令牌,上面刻着的 “卫” 字与苏月莲银链上的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老茶农临死前的眼神,那分明是种 “果然如此” 的了然,而不是被背叛的愤怒。
“母亲,老茶农到底是谁?” 苏月晴追问,“他真的是丞相的卧底吗?”
母亲的脚步顿了顿,声音沉了些:“他是先帝的贴身侍卫,当年毒杀先帝的事,他亲眼所见。”
“那他看到的凶手是谁?” 苏月晴紧追不舍。
密道里忽然陷入死寂,只有三人的呼吸声在潮湿的空气中回荡。苏月莲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妹妹何必追问?母亲既然不想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异样的甜腻,“倒是姐姐觉得,那萧策长得真俊,可惜了……”
“莲儿!” 母亲厉声打断她,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怒意。
苏月莲耸耸肩,不再说话,只是脚步轻快地走到最前面,像是对这条密道异常熟悉。
苏月晴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姐姐小时候在迷雾森林里被毒蛇咬过,左腿落下了轻微的跛行,可方才苏月莲奔跑时,脚步稳健得没有一丝异样。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 —— 眼前的这个 “姐姐”,真的是苏月莲吗?
灵隐寺的古井藏在药师殿后的竹林里,井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若非母亲指引,根本找不到。三人顺着井壁的绳梯爬上去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晨雾中的寺庙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去后院的禅房,那里有我安排好的人。” 母亲扯掉井边的藤蔓,露出个不起眼的暗门,“到了禅房,我再把一切都告诉你。”
禅房里燃着檀香,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味。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老和尚正坐在蒲团上打坐,见三人进来,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在苏月晴怀里的铜镜上停留了片刻:“施主,可带了莲心草?”
母亲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片墨绿色的草叶:“按您的吩咐,采了最新鲜的。”
老和尚接过草叶,放在石臼里细细研磨:“这草能解百毒,尤其是‘牵机引’,当年若有它,先帝或许就不会……”
“大师!” 母亲忽然打断他,语气急促,“先别说这些,快帮我女儿看看,她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苏月晴一愣:“我没中毒啊……”
“方才在画舫上,你父亲给你递的那杯茶,被动过手脚。” 母亲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她按住苏月晴的手腕,指尖冰凉,“你有没有觉得头晕?”
苏月晴这才察觉到,太阳穴确实隐隐作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老和尚搭住她的脉,眉头渐渐皱起:“是‘迷心散’,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神智混乱,极易被人操控。”
“我就知道父亲不对劲!” 苏月莲愤愤道,“他肯定是想控制妹妹,好逼母亲交出玉玺!”
母亲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等出去了,我定要问清楚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老和尚将研磨好的草汁递给苏月晴:“服下这个,半个时辰就能缓解。” 他忽然看向苏月莲,眼神锐利,“这位女施主,你的脉象也有些奇怪,要不要也看看?”
苏月莲的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必了,我身体好得很。”
老和尚没再坚持,只是目光在她腰间的银链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说:“这链子上的令牌,是先帝亲赐给‘莲卫’的吧?当年莲卫的统领,可是位巾帼英雄。”
苏月莲的手指猛地攥紧银链,指节泛白:“大师认错了,这只是普通的装饰品。”
母亲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丞相的人快到了,我们得换个地方。” 她指着禅房角落的书柜,“里面有通往地宫的密道,地宫连着西湖的水牢,我们从那里走。”
书柜后的密道比之前的更狭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苏月晴跟在母亲身后,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坠落的声响,紧接着是苏月莲的尖叫:“救命!我被卡住了!”
母亲回头想帮忙,却被老和尚拦住:“施主,来不及了!让她自己想办法,我们先走!”
苏月晴看着卡在石缝里的苏月莲,她的半边脸埋在阴影里,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苏月晴的心跳骤然加快,她忽然想起萧策临死前的眼神,那分明是在提醒她什么。
“母亲,等等!” 苏月晴抓住母亲的衣袖,将铜镜对准苏月莲 —— 镜面反射的光线下,苏月莲的脖颈处露出了一块极淡的胎记,形状像朵盛开的莲花,与母亲画册里画的 “莲卫” 标记一模一样!
“你不是我姐姐!” 苏月晴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你是莲卫的人,对不对?真正的苏月莲,早就被你们杀了!”
被卡住的 “苏月莲” 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惊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种近乎疯狂的兴奋:“不愧是苏尚书的女儿,比你那蠢母亲聪明多了。” 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完全不像女子的嗓音,“真正的苏月莲,三年前就被我们扔进西湖喂鱼了,要不是她长得与你相似,我还没机会混到你身边。”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长弓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你们把我莲儿怎么样了?!”
“苏夫人何必动怒?” 假苏月莲笑得得意,“她死前还在喊‘母亲救我’呢,可惜啊,你忙着和摄政王私会,根本听不到。”
“你胡说!”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素色的衣裙在颤抖。
老和尚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首扑假苏月莲:“莲卫的叛徒,竟敢冒充少主!”
假苏月莲却早有准备,从靴筒里抽出把淬毒的匕首,反手刺向老和尚的心口:“老东西,当年你背叛莲卫,就该想到有今日!”
老和尚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临死前指着假苏月莲,对苏月晴道:“她是…… 废太子的…… 亲妹妹……”
假苏月莲拔出匕首,舔了舔上面的血迹,眼神疯狂:“没错!我是赵灵,废太子的亲妹妹!当年先帝毒杀我母亲,我杀他报仇,天经地义!”
母亲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泪水汹涌而出:“先帝没有毒杀你母亲…… 是你母亲勾结外敌,先帝才赐她白绫……”
“一派胡言!” 赵灵猛地扑向母亲,匕首闪着幽蓝的光,“我今天就要让你们母女,为我母亲偿命!”
苏月晴眼疾手快地举起铜镜,镜面反射的阳光恰好照在赵灵的眼睛上。赵灵惨叫一声,匕首脱手而出,苏月晴趁机捡起地上的长弓,一箭射穿了她的肩膀。
“晴儿,快走!” 母亲从地上爬起来,拉着苏月晴往地宫深处跑,“地宫的尽头有艘船,能带你离开江南。”
苏月晴被她拉着,踉跄着穿过幽暗的地宫,墙壁上的火把忽明忽暗,映得两人的影子扭曲如鬼。她忽然想起老和尚的话,转身问道:“母亲,您真的和摄政王……”
“是。” 母亲的回答异常平静,“当年我假死,就是为了和他联手,找出毒杀先帝的真凶。可惜……” 她的声音哽咽了,“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地宫的尽头果然停着艘小船,船头插着面小小的莲花旗。母亲将一个紫檀木盒塞进苏月晴手里:“这里面是先帝的另一半私印,你拿着它去京城找摄政王,他会保护你。”
苏月晴打开木盒,里面的私印上刻着 “受命于天” 西个字,与萧策搜出的那半枚严丝合缝。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母亲,您当年为什么要带着姐姐逃进迷雾森林?父亲他……”
“你父亲不知道玉玺的事。” 母亲打断她,眼神复杂,“他当年投靠三皇子,是为了保护你。丞相早就怀疑玉玺在你身上,若不是你父亲周旋,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远处传来赵灵的叫喊:“苏月晴!你跑不掉的!你母亲毒杀先帝的证据,我早就交给陛下了!”
母亲将苏月晴推上小船,声音急促:“快走!别回头!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要相信你自己看到的!”
小船离岸时,苏月晴回头望去,只见母亲举起长弓,对准了追来的赵灵,素色的衣裙在火光中像朵即将凋零的白莲。
赵灵的尖叫声刺破夜空:“苏月晴!你母亲用的箭,和当年毒杀先帝的箭,是同一支!”
苏月晴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母亲手中的长弓 —— 那弓臂上刻着个极小的 “卫” 字,与莲卫的令牌一模一样。
小船顺着水流越漂越远,母亲的身影渐渐变成了个模糊的黑点。苏月晴握紧手中的铜镜,镜面里映出她苍白的脸,也映出了母亲最后投向她的眼神,那里面藏着无尽的痛苦和决绝。
她忽然想起萧策掌心的玉佩,想起假苏月莲的话,想起母亲颤抖的指尖。
西湖的水拍打船身,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诉说着被掩埋的真相。苏月晴看着手中的私印,忽然发现印底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是先帝的笔迹:“莲儿亲启,母妃之死,非陛下所为。”
莲儿…… 是指苏月莲,还是指赵灵的母亲?
苏月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无法呼吸。
小船即将驶出地宫时,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晴儿…… 对不起……”
苏月晴猛地回头,却只看到漆黑的地宫入口。她握紧铜镜,指尖冰凉,忽然对着空荡荡的水面轻声问道:
“母亲,您让我相信自己看到的,可您知不知道,我看到的真相,是您亲手杀死了先帝?”
水面只泛起一圈浅浅的涟漪,没有任何回应。
而在地宫深处,母亲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赵灵,长弓 “哐当” 落地。她从怀中掏出半枚玉佩,与萧策掌心的那枚拼在一起,泪水终于汹涌而出:“陛下,我终究还是…… 没能保住我们的女儿。”
玉佩的背面,刻着一行被血浸透的小字:“吾女月晴,当守清白,勿入权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