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桨划破西湖的晨雾时,苏月晴正对着铜镜描摹眉形。镜中的少女面色虽倦,眼底却燃着一簇执拗的光 —— 自昨夜萧策说出 "婚约" 之事后,她总觉得有层无形的纱帐笼罩着真相,而纱帐的线头,就藏在这江南烟雨中。
"姐姐快看,那是不是苏堤?" 苏月莲忽然凑到窗边,指着远处卧在碧波上的长堤,袖口的银链叮当作响。那链子是她从乱葬岗萧策的行囊里找到的,链坠是枚小巧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个模糊的 "卫" 字。
苏月晴放下眉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苏堤上杨柳依依,桃花灼灼,确实如萧策所说,比断桥残雪多了几分生机。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的布包,里面装着从清风茶馆老板身上搜出的 "证据"—— 一块沾着朱砂的龟甲,裂纹扭曲如蛇,看着倒像是江湖术士的把戏。
"萧策说这是毒杀先帝的证据,你信吗?" 苏月晴轻声问,目光落在苏月莲脸上的疤痕上。经过几日调养,那道疤痕己淡了许多,露出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尾弧度。
苏月莲将银链缠在腕间,眼神闪烁:"宁可信其有。丞相的人追得那么紧,总不会是为了块普通龟甲。" 她忽然压低声音,"方才我在甲板上听见船夫闲聊,说清风茶馆老板上周还在灵隐寺布施,怎么会突然成了杀人凶手?"
这话正戳中苏月晴的疑虑。她想起老茶农提到的 "先帝贴身太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太监若真藏着如此重要的证据,怎会轻易死在茶馆?
"我们得再去趟清风茶馆。" 苏月晴站起身,舱门恰在此时被推开,萧策带着一身水汽走进来,肩上的伤口渗出暗红的血渍。
"不可!" 萧策立刻反对,将一件蓑衣扔在桌上,"方才在码头看到丞相府的密探,他们在茶馆周围布了天罗地网,就等我们自投罗网。"
"可我们不能一首被牵着鼻子走。" 苏月晴拿起那件蓑衣,指尖触到粗糙的麻布上绣着的暗纹 —— 竟是摄政王亲卫的标志,"你说过要帮我们,总不能让我们永远躲躲藏藏。"
萧策的脸色沉了沉,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纸:"这是从老茶农竹屋搜出的,上面记着个地址,说是你母亲当年在杭州的落脚点。我们先去那里,再做打算。"
纸上的地址是家名为 "晚香居" 的胭脂铺,就在西湖岸边。苏月晴看着那娟秀的字迹,忽然觉得眼熟 —— 与母亲留在梳妆匣底层的那张购药清单,笔迹竟有七分相似。
晚香居的门脸不大,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上生着薄薄一层青苔。老板娘是个绾着双丫髻的姑娘,见三人进来,眼睛亮了亮:"可是从京城来的客人?我家掌柜的吩咐过,若有带着莲花玉佩的姑娘来,就把这个交给她。" 说罢递过个紫檀木盒。
木盒打开的瞬间,苏月晴的呼吸骤然停滞 —— 里面躺着半枚铜镜,镜背刻着缠枝莲纹,与她自幼佩戴的那半枚恰好能拼合。镜匣底层压着张字条,是母亲的笔迹:"镜中影,水中月,莲花开处见真章。"
"这铜镜......" 苏月莲的声音带着颤抖,"我小时候见过母亲藏在枕下,她说能照出人心。"
萧策拿起铜镜,对着阳光细细查看:"背面的莲花纹里有夹层。" 他用匕首轻轻撬开镜背,里面果然藏着张卷得极细的羊皮纸,上面画着幅复杂的地图,标注着西湖底的一处暗格。
"西湖底?" 苏月晴皱眉,"母亲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那种地方?"
"或许是完整的密信。" 萧策将羊皮纸收好,"老茶农说密信不完整,缺的应该就是这部分。"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板娘脸色煞白地冲进来:"不好了!丞相的人来了!他们说看到你们进了这里!"
萧策立刻将铜镜和羊皮纸塞进苏月晴怀里:"从后门走,去西湖边的画舫码头,我在那里等你们。记住,无论谁叫门,都不要回头。"
苏月晴还想说什么,己被苏月莲拉着往后院跑。后门通往一条狭窄的水道,停着艘乌篷船。船夫见了她们,二话不说撑起篙,小船如箭般划入烟波浩渺的西湖。
"萧策他......" 苏月晴回头望去,晚香居的方向己升起袅袅黑烟,心不由得揪紧。
"他不会有事的。" 苏月莲握紧她的手,指腹冰凉,"你忘了他说自己不是亲卫统领?说不定他还有别的身份,能应付这局面。"
小船在芦苇荡里穿梭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抵达画舫码头。码头上停着艘华丽的画舫,红灯高悬,丝竹声隐约可闻。船夫指着画舫道:"姑娘,那就是萧公子说的船。"
两人登上画舫,舱内却空无一人,只有桌上摆着套精致的茶具,茶壶里的龙井还冒着热气。苏月莲拿起茶杯,忽然脸色一变:"这茶里有药!"
话音未落,舱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走进来的竟是本该被软禁在京城的苏博文!他穿着件月白长衫,鬓角添了些华发,看着苏月晴的眼神复杂难言。
"父亲?" 苏月晴惊得后退一步,"您怎么会在这里?"
苏博文叹了口气,声音沙哑:"我是来救你们的。丞相己经知道密信的事,他要的不是三皇子的罪证,是能证明先帝是被毒杀的那半枚玉玺。"
"玉玺?" 苏月莲愣住了,"密信里提到的不是太监吗?"
"那太监早就被丞相灭口了。" 苏博文的目光落在苏月晴怀里的木盒上,"他手里的,其实是先帝的半枚私印,另一半在你母亲手里。只有两枚印合在一起,才能调动先帝留下的暗卫。"
苏月晴的心猛地一跳:"您的意思是,母亲假死,其实是为了......"
"为了保护玉玺,也为了保护你们。" 苏博文走上前,似乎想碰她的头发,又克制地收回手,"萧策不可信,他根本不是摄政王的人,是......"
"父亲慎言!" 苏月莲忽然厉声打断,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抵在苏博文颈间,"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是不是早就和丞相串通好了?"
苏博文看着她手中的匕首,苦笑一声:"莲儿,你果然还是不信我。"
就在这时,舱外传来萧策的声音:"月晴,你们在里面吗?"
苏月晴刚要应声,就被苏博文拉住:"别开门!他是废太子的人!当年毒杀先帝的事,他也有份参与!"
苏月晴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向舱门。萧策...... 是废太子的人?那他之前的保护、他的伤势、他说的每一句话,难道都是假的?
舱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萧策站在门口,身上沾着血迹,手里提着个血淋淋的人头 —— 竟是老茶农!
"你...... 你杀了他?" 苏月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萧策的眼神冰冷,再没有往日的温和:"他才是丞相的卧底,从一开始就在骗你们。" 他的目光扫过苏博文,"包括你的好父亲,他来找你们,不过是为了玉玺。"
苏博文脸色一变:"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搜身便知。" 萧策一步步走进来,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父亲,不如让女儿看看,您袖中藏的是不是丞相的令牌?"
苏月晴看着对峙的两人,又看看手中的木盒,只觉得头晕目眩。谁是敌人?谁是盟友?母亲的密信、先帝的玉玺、萧策的身份...... 无数谜团像西湖的雾气,将她紧紧包裹。
"月晴,别信他!" 苏博文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他刚才在晚香居杀的不是密探,是摄政王派来保护我们的人!"
萧策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短刀 "噌" 地出鞘:"看来,不动手是不行了。"
苏月莲挡在苏月晴身前,匕首对着萧策:"你若敢伤我父亲,我定不饶你!"
舱内的气氛剑拔弩张,西湖的水波拍打船身,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倒计时。
苏月晴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忽然想起母亲字条上的话 ——"莲花开处见真章"。她猛地打开木盒,将两半铜镜拼在一起,对准舱内的三人。
铜镜的光影流转间,苏月晴忽然看清了萧策腰间露出的半块令牌 —— 上面刻的不是 "卫",是 "太子卫率" 的字样!而父亲袖中滑落的,赫然是块丞相府的腰牌!
"原来如此......" 苏月晴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她举起铜镜,镜面反射的光芒恰好照在萧策脸上,"你说你不是摄政王的人,那你是废太子的亲卫统领,对不对?"
萧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苏月晴步步紧逼,目光如刀:"而你接近我,就是为了玉玺和密信,好帮废太子夺回皇位,是不是?"
萧策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绝望,一丝疯狂:"是又如何?" 他猛地扑上来,似乎想抢夺铜镜,"你以为你母亲是什么好人?她当年......"
话未说完,就被一声破空的箭响打断。萧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插着的羽箭,箭头淬着幽蓝的毒。
舱外传来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敢动我女儿,找死。"
苏月晴回头,只见舱门口站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妇人,眉眼间与她有七分相似,手里握着把长弓 —— 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母亲!
"母亲?" 苏月晴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妇人却没看她,目光落在萧策身上,眼神冰冷:"废太子的狗,也敢来染指先帝的东西。"
萧策咳出一口黑血,视线渐渐模糊,却死死盯着苏月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你母亲...... 她才是...... 毒杀先帝的真凶......"
苏月晴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母亲。
母亲的脸色平静无波,只是轻轻拔下箭羽,声音轻得像风:"他在撒谎。"
可苏月晴分明看到,母亲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萧策的眼睛彻底闭上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母亲拉起苏月晴的手,语气急促:"快走!丞相的人来了!"
苏月晴被她拉着,踉跄着往船舱外跑,路过萧策的尸体时,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萧策紧握的手,摊开掌心,里面躺着半枚玉佩,与她的那枚拼在一起,正好组成朵完整的莲花,花瓣中间刻着个极小的 "月" 字。
那是她的小名。
苏月晴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母亲回头催她:"别管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苏月晴看着那枚玉佩,又看看母亲决绝的背影,忽然停下脚步,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母亲,您告诉我,萧策说的...... 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