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天香楼内,秦可卿斜倚在填漆云母榻上,指尖抚过青瓷茶盏的冰裂纹。秦可卿望着窗外,思念自己的弟弟秦钟。
“少奶奶,苏先生到了。”宝珠掀开珠帘轻声道。
来人身着竹青杭绸首裰,药箱上镌着“林府苏氏”的篆文,正是林如海的门客苏聪童。他目光掠过案头半卷《列女传》,落在秦可卿腕间——一串手链之下,寸关尺的脉象如风中蛛网。
苏聪童三指轻按,说道:“大奶奶忧思伤脾,肝木横逆克土。可是寅卯之交常发胁痛?”
秦可卿眼波微动,说道:“先生神断。自去岁腊月……”
话音忽滞在喉间,她望见对方从药囊取出的物件——一枚青玉螭纹笔格,正是秦钟十岁生辰时她所赠。
“钟哥儿现居姑苏沧浪亭畔的正谊书院。”苏聪童将药枕垫于她腕下,“林大人亲荐他拜在沈德潜门下,束脩己备足三年。”
秦可卿猛地攥紧帕子,问道:“那贾府家塾……”
“恕某首言,”苏聪童银针探入檀中穴,说道:“贵府学堂早非清净地。某上月见香怜、玉爱之辈围堵令弟于茅厕,口称‘秦相公好个粉团儿’。”针尖随他冷笑轻颤,“更有薛家子纵仆掷金,赌百两银求一亲芳泽。”
烛火“噼啪”爆响,映着秦可卿煞白的脸。她想起贾宝玉那双总凝在秦钟身上的眼——比女子更缠绵的痴态,暖阁里交握的手汗津津分不开。那日撞见二人共读《牡丹亭》,贾宝玉的手指正捻着秦钟衣带上同心结的穗子...
苏聪童为秦可卿做了一些针灸治疗,然后开了一个药方就离开了。
三更梆子响过,苏聪童的灯笼照亮秦业门楣。这老营缮郎蜷在败絮堆里咳嗽,炕桌上半碗冷粥浮着灰。
“令郎在姑苏临《灵飞经》己有小成。”苏聪童展开一卷宣纸,秦钟娟秀的跋语跃然其上:“三月廿西游虎丘,见卖花妪似姊姊,购玉兰缀窗棂。”
秦业枯手字迹,泪滴在“姊姊”二字洇开墨团:“可卿她……在贾府可好?”
“大奶奶用着血燕调养。”苏聪童将荷包推过炕桌,“这是令郎省下的月钱,嘱您添件絮袄。”转身时瞥见墙角堆着褪色的红绸——当年秦可卿出阁的轿帷,如今裹着漏风的窗棂。
七日后苏聪童再入天香楼,却见秦可卿鬓发散乱,地上碎着和田玉簪——那是贾珍新赏的玩意儿,嵌着西域进来的猫儿眼。
“他们当我不知?”她惨笑指向东府方向,“老爷昨儿夸钟儿‘比戏子还风流’,今早就遣赖升去姑苏‘请安’……”忽抓住苏聪童衣袖,说道:“先生救他!林大人既肯收留……”
苏聪童蹲身拾簪:“大奶奶可知正谊书院楹联?”他以簪代笔在砖地划出十字——“风声雨声读书声,家事国事天下事”。簪尖突折,猫儿眼滚进砖缝:“令弟今日作《盐铁论策》,己得江苏学政朱批‘经世之才’。”
当夜苏聪童密会林如海。
“贾珍的手伸不进姑苏。”林如海指尖敲着盐引册子,“但薛蟠借皇商之名南下,三日前在阊门赌坊输掉整船绸缎。”
苏聪童奉上脉案:“秦氏肝郁化火,若再受刺激恐成血崩。”
“让她病!”白玉碗铿然顿在案上,林如海说道:“你开剂虎狼药,要惊动太医院那种。”冰纹在碗壁蔓开,“贾府为保名声必送她入道观静养——城外玄真观住持,是家父门生。”
秦可卿离府那日,苏聪童在渡口递过药囊,说道:“此去带发修行,莫问红尘。等你弟弟出头之日,就是你自由之时。全真派教习武术和医术,汝当学之,亦可自保。”
她突将迦南香串掷入江中,说道:“告诉钟儿,让他多努力……”浪涛吞没余音,唯见天际纸鸢摇荡——那是秦业按儿子信中所教扎的沙燕,翅上题着秦钟新得的诗句: “姑苏城外柳,犹系故园春。”
暮色里,苏聪童展开林如海密信。最后一行朱砂小字灼人眼目:“贾宝玉私逃南下,于瓜州渡口被截。其怀中所藏,乃秦钟贴身茜香罗汗巾。”
正所谓:“
秦楼月隐淡烟浮,
可叹红颜命若舟。
卿影独寻尘外境,
避居幽处远烦忧。
世间纷扰何堪顾,
求得心安便是秋。
生计自安山水里,
存真守朴度春秋。
贾府深庭花影重,
宝光瑶色映愁容。
玉阶踏尽情难寄,
在世偏逢孽海浓。
世态炎凉皆入眼,
陷身痴梦万千重。
多情总被情相误,
情到深处恨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