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族迁徙？”
“又像是商队？”
袁衍的眉毛微微挑起，深邃的目光投向南方，仿佛能穿透层峦叠嶂。
他的心中，并无半分惊慌。
自决定前往雁门那一刻起，他就预料到，前路绝不会平坦。
“主公，末将愿带一队弟兄，前去探个究竟！”
孟义与马瑾几乎是异口同声，眼中燃烧着嗜血的战意。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士气正虹，恨不得再来几个不开眼的贼寇，好为主公的雁门之行，再添几分功勋。
“末将附议！”
一旁的邢诚更是猛地向前一步，他麾下的并州郡兵刚刚领受了天大的赏赐，正是一腔热血无处宣泄的时候。
“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胆敢挡住公子的路，我邢诚便将他们碾成齑粉！”
然而，袁衍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请战。
“孟义，马瑾。”
袁衍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们各率五十骑，分左右两翼前出，保持距离，不要轻易接触。”
“邢诚！”
“末将在！”
“你率主力，原地结阵，弓上弦，刀出鞘，随时准备接战！”
“喏！”
命令下达，整个营地瞬间从方才的喧嚣，化作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冰冷而高效。
唯有袁衍，依旧立于高处，神色从容，仿佛眼前的一切，早己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炷香后。
孟义的身影，单独出现在了南面的山岗上。
他并未返回，只是远远地，对着这边打出了一个所有人都看不懂，却唯独袁衍能明白的手势。
那是先登死士内部，用来表示“解除最高警报，来者非敌”的暗号。
紧接着，孟义调转马头，竟是主动迎向了那支庞大的队伍。
邢诚看得一头雾水，心中愈发焦急。
“公子，这孟将军是......”
没过多久，那支队伍的先头部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果然如斥候所言，为首的是数百名骑马或步行的护卫，他们虽然手持兵器，但神情紧张，队形散乱，更像是一群护送着重要货物的商队保镖。
在他们身后，是望不到头的车队和人群，叫喊声、呵斥声、车轮的吱呀声混杂在一起，远远传来，充满了动荡与不安。
甄宓站在袁衍身侧，当他看清那支护卫队伍前方，一面迎风招展的家族旗帜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呆立当场。
“那……那是……”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剧烈颤抖.
“那是我中山无极甄氏的族徽！”
随着车队的靠近，那支队伍停在了袁衍军阵前一百步外。
一名须发半白，但精神矍铄，穿着锦袍的老者，在数名护卫的簇拥下，从一辆华贵的马车上走了下来。
甄宓看到此人，眼睛一亮，她快步迎了上去，对着老者深深行礼。
“大父！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老者，正是中山无极县旁支的一户家主，甄宓的堂伯父，甄熙。
甄熙看了甄宓一眼，却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径首越过她，走到了袁衍面前。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袁衍一番，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和决断。
随即，他对着袁衍，这个无论是年龄还是官职都远逊于自己的年轻人，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无极甄熙，拜见袁公子！”
袁衍连忙拱手行礼，开口问道：“老先生，这是何意？”
“是呀，大父，这些车队是怎么回事？”甄宓走到袁衍的身旁问道。
甄熙深深的看了甄宓一眼，她不再是少女的模样，己经梳了妇人的发鬓样式。
“袁公子，虽然事情突然，但是，我甄氏也不会盲婚哑嫁，更不会不闻不问！”
“我这次前来，是为我这侄女，送一份嫁妆。”
“嫁妆？”
袁衍身后的吴懿、孟义和马瑾等人都愣住了。
甄宓更是满脸错愕，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家族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甄熙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只是伸出手，不是指向身后那些装满财物的马车，而是指向那黑压压的，望不到边际的人群。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每一个人耳边炸响。
“这些都是甄氏的部曲及其家眷！”
“甄氏部曲家兵五百一十三人！”
“族人、家眷、依附的佃户、工匠，共计两千八百七十六口！”
“以及一些粮草、马匹、器械！”
“我甄氏，深知现在天下动荡，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被乱军吞噬，或是被新的霸主清算！”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袁衍身上，变得无比灼热，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家主希望，袁公子可以在并州立足，假以时日说不定还能救我甄氏的一族身家性命！”
寂静！
整个军营，一片寂静！
邢诚和他麾下的五百郡兵，己经彻底看傻了。
孟义和马瑾张大了嘴，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彻彻底底的惊骇。
这庞大的车队，居然是嫁妆！
中山无极甄氏的豪门底蕴，一目了然。
仅仅因为一个可能出现的未来，就把如此大的一笔财物，全部押在了一个前途未卜的年轻人身上。
这就好像是一场惊天豪赌！
甄宓浑身剧震，她看着自己的伯父，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部曲，看着那些满脸期盼与惶恐的妇孺，眼眶瞬间红了。
这个风华绝代的美人，此刻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袁衍的身上。
袁衍没有看那些堆积如山的物资，也没有看那五百精壮的家兵。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那两千多名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眼中却燃烧着求生渴望的普通人身上。
他看到一个母亲紧紧抱着怀中的幼儿，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清晨的寒风。
他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未来的茫然。
他看到了吴苋，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正用一种混杂着崇拜、依赖与无边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是一份能让任何诸侯都为之动容的厚礼。
这也是一副能压垮任何人的，沉重到无法呼吸的担子。
袁衍缓缓抬起手。
接受，还是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