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雨水像天被捅漏了似的,哗啦啦泼在公交车的前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疯了似地左右狂摆,也只能勉强撕开两道短暂、模糊的视野。窗外的世界,被雨水浸泡得膨胀、变形,路灯的光晕糊成一团团湿漉漉的黄斑,在无边的墨色水幕里沉浮。
闷热潮湿的空气裹着汗味、旧座椅的皮革味和湿衣服的馊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车轮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粘稠的哗啦声,每一次颠簸都让车身骨架痛苦地呻吟。车厢里没什么人,死寂一片,只有引擎单调的轰鸣和雨水永无止境的喧嚣在耳边鼓噪。
张伟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攥着冰凉坚硬的方向盘,指关节绷得发白。他的后背紧紧贴在硬邦邦的座椅靠背上,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住他的东西。又一次碾过水坑,车身猛地一晃,他下意识地狠踩了一脚刹车。
刺耳尖锐的摩擦声瞬间撕裂了雨夜的沉闷!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徒劳地尖叫着,橡胶与沥青疯狂摩擦,一股浓烈的焦糊味猛地钻进鼻孔。失控的车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蛮力,狠狠地撞向路边那根粗壮冰冷的水泥电线杆!
轰!
世界猛地向前一扑,又被安全带死死勒回座椅。巨大的冲击力如同重锤砸在胸口,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挡风玻璃在眼前瞬间炸裂,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冰冷的雨水混合着细碎的玻璃碴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进来。视野在巨大的震动中彻底模糊、旋转、黑暗……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拍碎,沉入无边的死寂。
……
剧烈的头痛,像有把钝斧子在头骨里缓慢地劈砍。每一次心跳都加重着这份煎熬。张伟猛地睁开眼。
不是医院刺眼的白光,也不是想象中的冰冷地面。头顶是熟悉的、微微发黄的天花板,角落挂着一小片蛛网。身下是硬板床特有的硌人触感。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烟草味,混合着隔夜饭菜若有若无的气息。窗外的天光灰蒙蒙的,透着一股子清早的凉意。
这是……哪里?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床头柜上,一个笨重的老式闹钟,塑料外壳都磨花了,红色的秒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旁边扔着半包皱巴巴的“红梅”香烟,一个印着模糊红双喜图案的廉价打火机。墙上挂着一本撕页日历,薄薄的纸页被风掀动一角,露出底下清晰无比的日期——2000年,5月12日。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他触电般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太大,带得那张破旧的木板床发出一阵刺耳的呻吟。他冲到墙边那面蒙着薄灰的方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了至少二十岁的脸。皮肤粗糙,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眼角的皱纹还没那么深刻,但眉宇间锁着一种长期被生活重压打磨出的疲惫和麻木。头发有点乱,胡子拉碴。可那双眼睛……里面不再是2024年那个被房贷、加班和中年危机熬干了精气神的疲惫空洞,而是盛满了惊涛骇浪般的难以置信和一种……死里逃生、不真实的茫然。
他用力掐了自己胳膊一把,清晰的痛感尖锐地传来。
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千禧年,回到了自己还是个公交车司机的起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那场吞噬一切的暴雨,那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脆响,身体被巨力撕扯的剧痛……所有感官残留的恐怖记忆碎片,此刻无比清晰地复活,狠狠冲刷着他的神经。死亡冰冷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皮肤上。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平复那颗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激烈地碰撞、重组。前世的片段——日复一日握着方向盘在固定线路上麻木地绕圈,微薄的工资,狭窄逼仄的出租屋,家人失望的眼神,最后是那场终结一切的雨夜车祸……像一卷磨损的录像带,断断续续,带着令人窒息的灰色调。
而此刻,窗外灰白的天光,屋子里陈旧却真实的一切,都带着一种久违的、带着霉味的生机。
他活过来了。
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被生活的车轮无声无息地碾碎在尘土里。方向盘,这一次必须握在自己手里!一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灼热地烙在他的意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