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
剧痛。从每一寸骨骼、每一根神经末梢传来的撕裂感,如同千万把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搅动。腹部的伤口如同一个被强行缝合的火山口,焦黑的“碳壳”下是滚烫的岩浆在奔涌、冲突。断裂的右手腕被粗糙的绳索捆绑,吊在胸前,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带来钻心的刺痛。
苏锐的意识如同沉在冰海最底层的碎片,被巨大的水压和彻骨的寒意包裹、挤压。死亡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贪婪地想要将他彻底吞噬、同化。
但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力量,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幽蓝火苗,顽强地燃烧着!
那是军工专家苏锐的灵魂核心!是无数次在绝境实验室、在生死一线间淬炼出的、近乎本能的求生意志!是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般永不放弃的计算与推演!
“不能死…木片…淬火石…墨斗…蓝髓晶…”
破碎的思维片段在黑暗的冰海中艰难地闪烁、碰撞。昏迷前的最后画面——矿坑中那精准的爆炸、巨岩的撬动、淬火石的燃烧、自己被气浪掀飞的瞬间——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灵魂。
“身体…伤…位置…危险…”
混乱的思绪在求生意志的强行梳理下,艰难地指向一个核心:自己还活着!但处境…极度危险!矿坑中的爆炸和那诡异的“引灵刻”波动,绝对引起了监工甚至“黑屋子”的注意!现在的位置…是哪里?!
他强迫自己从黑暗的深渊中挣脱!沉重的眼皮如同被焊死,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天旋地转。
这是一个低矮、阴暗、潮湿的石室。墙壁粗糙不平,布满湿滑的苔藓和某种深褐色的可疑污渍。空气污浊得如同实质,混杂着霉烂、血腥、脓疮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腐肉浸泡在劣质酒精中的刺鼻气味。唯一的光源是墙角一盏摇曳的、燃烧着劣质油脂的铁皮灯,昏黄的光晕在浓重的黑暗中艰难挣扎,勉强勾勒出室内恐怖的轮廓。
苏锐发现自己被粗暴地绑在一张倾斜的、布满可疑暗红污渍的木架上。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麻绳死死固定,磨破了皮肉,渗出暗红的血丝。破烂的囚服被剥去,只剩下一条勉强遮羞的脏布。全身的伤口——腹部的焦黑裂口、断裂的右手腕、爆炸冲击造成的淤青和擦伤——全部暴露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火辣辣地疼。
审讯室!而且是专门用来对付矿奴的“黑屋子”刑房!
苏锐的心脏瞬间沉到谷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矿坑中的异常果然引来了“黑屋子”的注意!他们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淬火石爆炸的真相?木片的秘密?还是…蓝髓晶?!
“醒了?”一个阴冷得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黑暗中传来。
苏锐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声音的来源。
石室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瘦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缓缓浮现。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看不出材质的宽松长袍,袖口和领口绣着暗红色的诡异纹路,像是某种扭曲的符文。脸上戴着一个黑铁打造的、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冰冷面具。面具毫无表情,如同死人的面孔,唯有那双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打量实验品般的冰冷探究。
“黑屋子”的审讯者!而且是高层!那面具和服饰,在原主零碎的记忆碎片中有模糊的印象——矿奴们称之为“铁面判官”,是“黑屋子”最恐怖的存在之一,专门处理“异常”和“秘密”!
“九殿下…”铁面人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拖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恭敬”,“…您可真是…给了我们好大的…惊喜啊。”他缓步走近,长袍下摆无声地扫过潮湿的石板地面,如同一片移动的阴影。
苏锐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下。他艰难地抬起头,眼神涣散而茫然,声音嘶哑微弱:“大…大人…小的…小的只是…挖矿…不小心…炸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虚弱和困惑,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无知且濒死的废柴。
“不小心?”铁面人发出一声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冷笑,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着苏锐的脸,仿佛要穿透皮肉首达灵魂,“…七号坑的淬火石,需要至少三百斤的冲击力才能引爆…而你,一个右手腕断裂、只剩半条命的废人…‘不小心’就引爆了?还精准地撬下了一块三倍于你体重的巨岩?避开了连锁爆炸?”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毒蛇的嘶鸣:“…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铁面人的右手猛地从长袍下伸出!那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手指细长如同骨爪,指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黑色。掌心赫然握着一根长约半尺、通体漆黑、尖端闪烁着诡异蓝芒的细针!
淬了毒的刑针!
“这针上…涂的是‘蓝寡妇’…”铁面人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从一种北境特有的毒蜘蛛腺体中提取…不会让你死…但会让你全身的血液…一点一点…变成冰渣…”他缓缓转动着毒针,让那蓝芒在苏锐眼前闪烁,“…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引爆淬火石的?你手臂上…藏着什么?你腹部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针尖缓缓逼近苏锐的胸口,距离皮肤仅剩毫厘!那蓝芒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死神的微笑!
生死一线!
军工专家的意志在死亡的威胁下爆发出最后的冰寒!苏锐知道,任何谎言和伪装在这根毒针面前都将被彻底撕碎!铁面人要的不是“废柴皇子”的表演,而是…真相!或者说…他怀疑的“真相”!
但…绝不能暴露木片和“引灵刻”的秘密!那将引来比“黑屋子”更恐怖的“墨斗”!也绝不能暴露蓝髓晶的存在!那是皇后要置他于死地的根源!
唯一的生路…是半真半假!用一部分真相…掩盖更深的秘密!
“我…我不知道…”苏锐的声音颤抖着,眼神涣散中带着一丝濒死的恐惧和困惑,“…当时…我…我太疼了…只想…快点挖完…我…我看到…那块石头…在闪…像…像…”
“像什么?!”铁面人的针尖微微一顿,声音陡然锐利!
“…像…像我小时候…在宫里…见过的…‘火精石’…”苏锐艰难地吐出这个在原主记忆深处翻找出的名词,“…碰…碰一下…就会炸…所…所以…我用镐子…撬…”
“火精石?!”铁面人面具下的眼睛猛地一缩!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宫里…确实有这东西…你…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母…母妃…的妆奁…”苏锐的眼神愈发涣散,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她…她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有一次…一个宫女…不小心…碰倒了…‘嘭’…人…人没了…”
半真半假!原主的母妃确实喜欢收集奇珍异宝,但“火精石”只是模糊的记忆碎片!苏锐在赌!赌铁面人对皇宫内情的了解有限!赌他对“火精石”和“淬火石”的相似性存疑!
铁面人沉默了片刻,针尖微微收回了一分。他似乎被这个解释稍稍动摇了,但眼中的怀疑丝毫未减:“…就算如此…你腹部的伤…又是怎么回事?那焦黑的痕迹…可不是普通的伤口!”
最关键的问题来了!腹部的伤!蓝髓晶的痕迹!
苏锐的心脏狂跳,但军工专家的意志让他完美地维持着濒死的涣散和虚弱。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暗红的血沫喷出,声音更加嘶哑:“…疤…疤脸刘…他…他用烧红的烙铁…烫的…说…说是…给我…‘消毒’…”
完美的谎言!疤脸刘己经死在塌方中,死无对证!而矿场监工虐待囚徒,尤其是针对自己这个“废皇子”的恶意折磨,人尽皆知!
铁面人的针尖又收回了一分。他死死盯着苏锐的眼睛,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假。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九殿下…您很聪明…但…聪明人…往往死得更快…”他猛地抬手,毒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刺向苏锐的右肩!
“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冰锥首接刺入骨髓的剧痛瞬间炸开!苏锐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猛地向上弓起!脖颈上青筋暴突,眼球瞬间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在口腔中炸开!他硬生生将喉咙口的惨嚎压成了野兽濒死般的、撕心裂肺的呜咽!
“这一针…不会要你的命…”铁面人冰冷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府传来,“…但会让你…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清晰地感受到…血液一点点结冰的痛苦…这是…对你不老实的…小小惩罚…”
他缓缓拔出毒针,看着苏锐痛苦抽搐的身体,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至于你那些…小秘密…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挖…”
说完,他转身走向石室角落的阴影,长袍无声地拂过潮湿的地面,如同一片移动的死亡阴影。
“对了…”铁面人的脚步突然顿住,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声音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玩味,“…有人…对你很感兴趣…特地…要求旁观…接下来的…‘审讯’…我想…你会…‘喜欢’她的…”
石室的铁门无声地滑开,铁面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门外的黑暗中。
苏锐瘫在刑架上,全身因为剧毒和剧痛而无法控制地抽搐着。右肩被刺入的部位,一股冰冷到极致、如同活物般的毒素,正顺着血液疯狂地向全身蔓延!所过之处,血管如同被无数冰针穿刺,肌肉纤维如同被冻裂的玻璃,神经末梢如同被硫酸浸泡!
痛!超越人类极限的痛!
但比剧痛更让苏锐心惊的,是铁面人最后那句话!
“有人…对你很感兴趣…”
是谁?!“黑屋子”背后的大人物?还是…“墨斗”?!
又或者…更糟…皇后派来的…“清道夫”?!
军工专家的意志在极致的痛苦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必须撑住!必须想办法对抗这恐怖的毒素!必须…保住木片和蓝髓晶的秘密!
他的左手,虽然被粗糙的绳索捆绑在刑架上,但指尖依旧能极其微弱地移动。隔着绳索和刑架的木质横杆,他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左臂内侧的皮肤上,那块冰冷的硬木片…似乎还在?!“黑屋子”的人竟然没有搜走它?!是疏忽?还是…某种更深的算计?!
更关键的是…体内那缕蜕变后、带着一丝幽蓝光泽的微弱气息,似乎对这恐怖的“蓝寡妇”毒素…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排斥反应?!如同水与油,天生不相容?!
希望!冰冷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种!
苏锐不再犹豫!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毒素肆虐的冰寒,他艰难地、一点点地调动着丹田深处那缕微弱的气息!如同唤醒沉睡的火山,他引导着这缕气息,极其缓慢地、沿着经络,朝着被毒针刺入的右肩伤口处汇聚!
过程痛苦无比!如同用烧红的铁丝疏通淤塞的管道!毒素的冰寒与“气”的微弱暖流在体内激烈冲突,带来更加恐怖的剧痛!但苏锐死死咬紧牙关,军工专家的意志如同最坚硬的合金,支撑着他完成这近乎自杀的“排毒”!
终于,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幽蓝光泽的气息,艰难地汇聚到了右肩的伤口处!与那肆虐的“蓝寡妇”毒素正面碰撞!
嗤——!!!
一股仿佛烧红的铁块落入冰水般的剧烈反应在伤口深处爆发!苏锐的身体再次剧烈抽搐,眼前阵阵发黑!但令他震惊的是,那缕“气”在与毒素接触的瞬间,竟然真的…将一小部分毒素强行“排斥”了出去?!如同磁铁同极相斥,又如同油滴入水,自然分离!
虽然绝大部分毒素依旧在体内肆虐,但这微小的成功,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照亮了一条生路!
他的“气”…蜕变后的“气”…竟然对“蓝寡妇”毒素有抗性?!是因为蓝髓晶的淬炼?还是…这“气”本身的特殊属性?!
苏锐不再犹豫!强忍着更加剧烈的痛苦,他再次艰难地调动着那缕微弱的气息,一点点地“排斥”着体内的毒素!过程缓慢到令人绝望,每一次“排斥”都如同刮骨疗毒,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但…确实有效!
时间在极度的痛苦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锐的意识再次濒临崩溃的边缘——
石室的铁门,再次无声地滑开了。
一个身影,踏着轻柔得近乎无声的脚步,缓缓走入昏暗的光晕中。
苏锐艰难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穿透汗水和血污的模糊,看向来人。
下一秒,他的心脏几乎停跳!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美得令人窒息,却又冷得如同万载玄冰的女人。
一身素白如雪的长裙,在昏暗污浊的石室中纤尘不染,如同降入地狱的雪莲。乌黑的长发如瀑垂落,衬得肌肤如雪如玉。精致的五官如同最完美的冰雕,没有一丝瑕疵,却也没有一丝温度。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同两泓冻结的寒潭,深邃、冰冷、不带丝毫情绪。
她静静地站在苏锐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刑架上遍体鳞伤、痛苦抽搐的“废皇子”,红唇微启,吐出的声音如同冰晶碰撞,清脆悦耳,却冷得刺骨:
“好久不见…九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