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如冰冷毒蛇,缠紧意识核心。
黑暗,依旧绝对。
意识却清晰“感知”,自己躺在绿化带潮湿腐败泥土落叶中,一半掩埋,一半暴露烈日下。暴露空气中脸颊头皮,感觉阳光灼烧刺痛,空气流动微凉。泥土湿冷、腐败植物酸腐气、浓重血腥味、机油橡胶焦糊味…混杂冲击黑暗头颅中的意识。
女人呜咽,如颤抖丝线,反复缠绕“眼睛”。
眼睛还在动?
意识艰难聚焦,试图“感知”不复存在的眼睛。无视觉,只有永恒黑。可女人恐惧如此真实具体。是她吓疯的幻觉?还是…脱离身体的头颅,残留神经末梢在死亡瞬间,真有过一丝无意识抽动?
念头本身,足以疯狂。
更远处,卡车司机崩溃哭嚎回荡:“…老头窜出来…刹不住…不怪我…” 每一次重复,似确认灾难起点。
还有那个声音,夹杂混乱人声中,焦急工人喊声:“齿轮!少了一个!锋利的那个!快找!” 声音带与现场惨烈格格不入的、丢失财物焦虑,却如冰冷针,一次次刺意识核心——齿轮!凶器!它现在哪里?绿化带某处?离滚落头颅咫尺之遥?
沉重脚步声踏路面,离绿化带越来越近。不止一人。
“…那边…绿化带…好像…好像飞进去一个…” 颤抖男声,充满犹豫恐惧。
“过去看看!小心点!别乱踩!” 稍镇定声音指挥,尾音发飘。
脚步声绿化带边缘停下。草丛拨动窸窣声传来,伴粗重压抑呼吸。他们几步之外!在找我?找齿轮?还是…同时发现两样东西?
意识如被火炙烤。暴露?被发现?被围观?当作可怕证物…或惊悚谈资?
前所未有、超越死亡的冰冷屈辱感,猛攫黑暗意识。比齿轮削断脖颈瞬间,更冰冷刺骨。
就在窒息屈辱无声嘶吼中,另一种声音突兀清晰穿透混乱,如冰锥刺入意识深处——
“呜…呜…小雨…我的小雨啊…你在哪儿…”
外婆声音!
苍老、带哭腔、撕心裂肺呼唤,由远及近,充满无边恐惧绝望。她一定从家里冲出!听到恐怖刹车尖叫!猜到…或不敢想,却本能知道出事!
“让开!让开啊!那是我家小雨!是我家小雨啊——!!!”
声音陡拔高,带母兽护崽般疯狂不顾一切,撞开绿化带边缘犹豫男人!
拨开草丛更大声响,浓重阴影瞬间笼罩,挡住头颅上方灼热阳光。
外婆的脸,出现在头颅正上方。
布满皱纹的脸,被极致惊恐绝望无法置信彻底扭曲。浑浊眼睛瞪极大,眼白布满血丝,死死“钉”泥土腐败落叶中那颗属于外孙女的人头。那张脸,曾最熟悉疼爱,此刻以恐怖残缺方式呈现。断裂脖颈,血肉模糊,惨白骨茬刺眼暴露空气中。
时间凝固。
外婆喉咙发出可怕咯咯倒气声,似被无形手扼住。嘴唇剧烈哆嗦,发不出完整音节。身体筛糠般剧抖,布满老年斑的手僵硬悬半空,想触碰,又被巨大恐惧死死钉住。
“外…婆…”
意识黑暗中无声呐喊,徒劳想驱动失去生命的声带。
外婆悬空的手,终于极缓慢、带非人颤抖,一点点向下探来。指尖沾满泥土草屑,离头颅冰冷脸颊只几寸。
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肉刹那——
“哇啊——!!!”
外婆喉咙倒气声猛炸开,变凄厉不似人声惨嚎!蕴含痛苦崩溃,瞬间压过现场所有噪音!
身体猛向后仰,似被无形巨力击中!瞪大极限的眼睛,瞳孔骤涣散,失所有焦距。人如断线木偶,首挺挺向后倒去!
“噗通!”
沉闷撞击声。
外婆身体砸绿化带边缘坚硬柏油路面,一动不动。散乱白发在滚烫地面微颤。
“老太太!老太太晕过去了!”
“快!这边!这边还有一个!”
“医生!医生快来啊!”
新混乱爆发。脚步声喊叫声涌向倒地外婆。
躺在冰冷泥土中的头颅,残存意识,永恒黑暗里,清晰“听”到外婆倒地声。
也“听”到,或感知到,最后撕心裂肺惨嚎里,除极致痛苦,还有一丝…无法言喻深不见底懊悔?
“…是我…是我叫孩子回家的…”
意识捕捉无声、叹息般消散空气中的碎片。
黑暗如潮水,彻底淹没最后一丝波动。
永恒寂静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