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的风裹着鸢尾花香钻进教室时,陆知夏正在课表上圈出运动会的日期。粉笔尖在 "1500 米决赛" 旁顿了顿,她抬头望向最后一排,沈霁舟正往帆布包上别新的徽章 —— 是枚古铜色的船锚,和他课本里夹着的船票图案一模一样。
运动会那天清晨,沈霁舟穿着白色背心站在起跑线前,陆知夏才发现他左肩上有道浅褐色的疤,像片蜷曲的鸢尾花瓣。发令枪响时,他的起跑姿势比平时多出三分利落,风掀起校服下摆,露出腰侧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前两圈他始终保持第二,经过看台时,陆知夏看见他手腕上的旧电子表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第三圈即将超越领跑者时,意外突然发生 —— 隔壁班的陈宇在弯道踉跄半步,胳膊肘猛地撞向沈霁舟的后背。
时间仿佛被拉长的橡皮筋。陆知夏眼睁睁看着他向前扑倒,掌心在跑道上擦出深长的血痕,白色背心沾满红色塑胶颗粒。她下意识冲过警戒线,膝盖跪在发烫的地面上,递出的纸巾却在颤抖。
"疼吗?" 话出口才惊觉自己的莽撞。沈霁舟撑着地面抬头,额角沾着细沙,却先扯出笑容:"没事,别担心。" 他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在看见她发红的眼眶时突然怔住,指尖悬在半空,像想触碰又怕灼伤什么。
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刺得人眼眶发酸。校医处理伤口时,陆知夏才发现他掌心的血己经染红了她的袖口,布料上的血迹形状像只展翅的蝴蝶。沈霁舟忽然盯着她的领口轻笑:"你校服第二颗纽扣歪了。"
她慌忙去摸纽扣,指尖却碰到他伸来的手。少年的掌心带着医用酒精的凉意,却在触到她皮肤的瞬间迅速缩回。陆知夏看见他耳尖红得比跑道上的塑胶更鲜艳,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话,只剩消毒水的气味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那天下午的值日生打扫,陆知夏刚搬起椅子,就看见沈霁舟抱着黑板擦走进来。"我来吧。" 他接过她手中的抹布,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薄茧 —— 那是常年握笔写周记留下的印记。
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像场无声的雪。陆知夏站在讲台下仰头望他,看他踮脚擦拭黑板最顶层的公式,校服裤脚沾着未褪的红色塑胶碎屑。当他转身时,两人的目光穿过飞扬的粉尘相撞,他忽然想起跑道上她递来的纸巾,想起她袖口的血蝴蝶。
"给你。" 打扫结束时,沈霁舟塞给她块水果硬糖,包装纸印着淡紫色鸢尾花。陆知夏发现他的掌心缠着纱布,却仍在航海日志上画着什么。她悄悄瞥向他的自行车筐,那本磨旧的本子正躺在最显眼的位置,扉页的船票被阳光晒得更黄,目的地 "圣彼得堡" 的烫金字有些模糊。
此后每周三的值日生时间,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沈霁舟总会在她拿起黑板擦时出现,帮她调整椅子的高度,替她接住即将掉落的板擦。有次粉笔灰迷了眼,她慌乱中抓住他的手腕,触到那道浅褐色的疤,像触到了某个未说出口的故事。
"你爸爸... 真的在造船厂工作吗?" 某天擦窗台时,陆知夏终于鼓起勇气。沈霁舟正在擦玻璃,动作顿了顿,倒映在窗上的侧脸被梧桐叶剪碎:"嗯,他以前是轮机长。" 他指尖划过玻璃上的水痕,画出艘歪歪扭扭的帆船,"妈妈离开后,他总说船锚是船的根,无论漂多远,都要找到自己的港湾。"
陆知夏望着他腕间的船锚徽章,忽然想起他课本里的《拜伦诗选》,扉页的 "霁月难逢" 像句隐晦的预言。她想问那艘 "霁月号" 是否真的存在,想问圣彼得堡的船票是否还在有效期,却在他转头时慌乱地低头,只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校服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又歪了。
春末的某个黄昏,陆知夏在操场角落捡到沈霁舟遗落的航海日志。翻开泛黄的纸页,她看见最新的一页画着艘小帆船,船帆上歪歪扭扭写着 "知夏号",旁边标注着经纬度 —— 正是市三中操场的坐标。翻到扉页,那张二十年前的船票旁多了行小字:"18 岁春,有人递来带体温的纸巾,袖口的血,是春天的胎记。"
她慌忙合上本子,心跳声盖过远处的下课铃。当沈霁舟跑来找时,她正靠在梧桐树上,阳光穿过新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他看见她攥紧日志的指节泛白,忽然轻声说:"那是爸爸当年去圣彼得堡时的船票,他说等我成年,就带我去看涅瓦河的落日。"
陆知夏抬头,看见他眼中映着漫天晚霞,像揉碎了的鸢尾花瓣。她想起医务室里他说的 "纽扣歪了",想起每次值日时他递来的硬糖,忽然发现,这个总在单杠区独自练习的少年,原来早己在她心底,种下了整片鸢尾花田。
那天傍晚的值日生记录簿上,陆知夏用蓝笔写下:"4 月 15 日,晴。他的掌心有春天的温度,他的航海日志里藏着我的名字。原来有些故事,不必说出口,就像鸢尾花会在春天绽放,有些心事,会在对视时悄悄发芽。"
放学时沈霁舟推着自行车陪她走在香樟道上,车筐里的航海日志随着车轮轻晃。路过小卖部时,他突然停住,回来时手里多了包鸢尾花味的硬糖:"给你,新出的口味。" 包装纸上的花朵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他眼中未说尽的温柔。
夜风掀起陆知夏的马尾辫,她忽然想起运动会那天,他摔倒时最先护住的不是自己,而是口袋里的航海日志。原来在他的世界里,有些东西比疼痛更重要,就像她在周记本上写满他的名字,就像他在航海图上标注她的坐标。
操场边的鸢尾花正开得绚烂,紫色的花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陆知夏摸着口袋里的硬糖,忽然觉得,这个春天,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彼此的目光,在时光的土壤里,悄悄扎根。就像沈霁舟掌心的伤,终将愈合,而她心底的悸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