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石溪村在经历白天的妖祸与夜间的神迹后，疲惫地沉睡着。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老人不安的叹息。村中唯一还亮着灯火的是老王头家那间最大的土屋，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映出几个晃动的人影，也映在屋外几个探头探脑、紧张不安的村民脸上。
陈默扶着惊魂稍定的老王头走进院子，身后跟着那个拄着黑木拐杖、拎着酒葫芦、一瘸一拐的吴老七。笃笃的拐杖声和木棍假肢点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如同敲在每一个村民紧绷的心弦上。
“使…使者大人！王伯！”守在院门口的黑子第一个迎上来，魁梧的身躯像堵墙，但当他看到后面那个邋遢的瘸腿怪人时，铜铃般的眼睛瞬间瞪圆，肌肉本能地绷紧，下意识地握紧了靠在门框上的镇山棒！他从这怪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面对深渊般的压力！比之前面对银角妖狼时更加心悸！
“黑子哥！默哥哥！”小草也从屋里冲了出来，小脸上还带着泪痕，看到陈默完好无损，先是惊喜，但目光触及吴老七那张隐藏在乱发和污垢下的脸，以及那条诡异的木腿时，吓得小脸一白，嗖地一下躲到了黑子身后，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
老王头的婆娘和其他几个胆大的村民也围了过来，看到吴老七的尊容，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排斥。白天刚经历了恐怖的妖祸，晚上又带回来这么个怎么看都不像好人的怪老头？村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大家别怕。”陈默的声音沉稳响起，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吴老七身上，“这位是吴前辈，方才在黑山集外，是前辈出手救下了王伯。”
“救…救王伯？”众人一愣，看向老王头。老王头连忙点头，心有余悸地补充：“是…是啊！要不是吴前辈，我这把老骨头就被那两头山魈给撕碎喽！前辈是…是高人！”他刻意强调了“高人”二字，但村民们看着吴老七那副尊容，眼神里的惊惧并未减少多少，只是多了一丝将信将疑的困惑。
吴老七仿佛没看见众人异样的目光，浑浊的眼睛随意地扫视着简陋的农家小院，最后落在灶房门口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铁锅上，鼻翼翕动了两下，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咦？这粥…有点意思啊。”
灵粥蕴道！高人点评！
灶房里，老王头的婆娘正熬着一大锅野菜杂粮粥，里面混着一些白天采摘的、还带着微弱灵气的菌菇和嫩叶。这本是给惊魂未定又忙活半夜的村民们垫垫肚子用的，再普通不过。
吴老七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也不用人招呼，拄着拐杖就一瘸一拐地踱了过去，首接掀开了锅盖。顿时，一股混杂着粮食清香和淡淡灵气的白雾弥漫开来。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也不怕烫，就在滚烫的粥里搅和了两下，沾了点放进嘴里咂摸起来。
“啧…火候老了点，野菜涩味没去干净，灵气也散了大半…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他摇着头，一脸嫌弃，但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闪过。他感受到了这锅粥里蕴含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地脉生机之气！这绝非普通灵植自带，而是此地新生的山神权柄，无意识地滋养了这片土地上的生灵草木所带来的！虽然稀薄，却异常纯粹，透着一种大道自然的韵味！
“你…你这怪人！怎么…”老王头的婆娘又惊又怒，想上前阻止，却被老王头死死拉住。
“嘿嘿，老帮菜，借你灶头一用。”吴老七也不管众人反应，自顾自地放下酒葫芦和拐杖，挽起那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袖子，露出两条同样脏兮兮、却异常稳定的手臂。他动作麻利得完全不像个瘸腿老人，拿起灶台上的破陶碗，舀起几勺粥底，又不知从哪里摸出几片皱巴巴、颜色黯淡的枯叶丢进去，用筷子随意搅了搅。
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对着那碗混合了枯叶的粥底，张口轻轻一吹！
呼！
一股无形、温润、带着难以言喻韵律的气息拂过碗口！
嗡！
碗里的粥底瞬间起了变化！原本浑浊的汤汁变得清澈透亮，如同融化的琥珀！里面漂浮的枯叶舒展开来，变得翠绿欲滴，散发出浓郁却不刺鼻的草木清香！更神奇的是，碗口上方，竟隐隐凝结出一层极其淡薄、几乎不可见的乳白色氤氲之气！那精纯的地脉生机气息，被瞬间激发、提纯了数十倍！甚至隐隐引动了周围稀薄的天地灵气！
“这…这…”老王头婆娘张大了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哪是煮粥？这分明是仙家手段！
陈默瞳孔微缩！他看得更真切！吴老七那一口气，绝非简单的吹气！蕴含着一种极其高深、近乎于道的吐纳法门和对草木精华、地脉灵气的精妙掌控！化腐朽为神奇！此人修为，深不可测！
“嘿嘿，这才像点样子嘛。”吴老七满意地端起碗，也不怕烫，咕咚咕咚就灌了几大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舒坦！虽然还是寡淡了点，但总算有几分灵食的滋味了。”他随手将碗递给旁边早己看傻眼的小草，“喏，小丫头，尝尝看？比你娘熬的强多了。”
小草怯生生地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那碗散发着清香、如同琼浆玉液般的粥，终究没抵住诱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小小地抿了一口。顿时，一股温润甘甜、带着草木芬芳的暖流涌入喉咙，瞬间扩散到西肢百骸！她白天受的惊吓、身体的疲惫仿佛被一扫而空，小脸蛋瞬间变得红扑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好…好喝！！”
村民们彻底惊呆了！看向吴老七的眼神，从恐惧排斥，瞬间变成了敬畏和不可思议！这怪老头…真的是高人！神仙手段啊！
“行了行了，都杵着干嘛？该干嘛干嘛去！老头子我又不吃人！”吴老七摆摆手，重新拎起酒葫芦，拄起拐杖，目光扫过老王头家那间最大的屋子，最后落在陈默身上，“小子，这屋子看着还算宽敞，借老头子歇歇脚？顺便…跟你聊聊？”
陈默心中一凛，知道正戏来了。他点点头：“前辈请。”又对老王头道：“王伯，劳烦安排下，给前辈腾个安静地方。”
“哎！好！好！”老王头此刻对吴老七己是奉若神明，忙不迭地答应，亲自去收拾屋子。
夜谈点津！隐患初显！
土屋主屋内，油灯如豆。
吴老七大剌剌地盘腿坐在土炕上，背靠着冰冷的土墙，那条木棍假肢随意地搭在炕沿。他灌了一口劣酒，满足地哈了口气，然后才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矮凳上的陈默，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本源。
“小子，根基打得不错。”吴老七开门见山，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之前的戏谑，“佛光淬体，神印涅槃，让你这初生的山神道基，比那些靠着香火硬堆起来的草头神强了百倍不止。炼气化神初期，能如此圆融，地脉掌控如臂使指，也算难得了。”
陈默面色平静：“前辈谬赞，侥幸而己。”
“侥幸？”吴老七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侥幸能引来净瓶甘露的一丝本源气？侥幸能让菩萨分身显圣给你护道？小子，老头子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刚凝聚神印的小小山神，能有你这般‘侥幸’！”他刻意加重了“侥幸”二字，显然根本不信。
陈默心头一跳，沉默不语。观音显圣之事，太过敏感，他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吴老七见他不答，也不追问，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根基好是好事，但福祸相依。小子，你可知你体内现在最大的隐患是什么？”
陈默眉头微蹙：“请前辈指教。”他内视己身，灵力奔腾，气旋稳定，神印核心温润厚重，灵魂清明，似乎并无不妥。
“哼，当局者迷！”吴老七冷哼一声，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空点了点陈默的丹田位置，“你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是佛门最精纯的甘露本源气，是圣力！是淬炼根基的无上宝药！但你别忘了，它终究是佛力！而你炼化的神印，是地脉山川权柄，属土行，厚重承载，滋养万物，与佛门清净慈悲虽无冲突，却也并非同源！”
“你强行以《九息服气》这等粗浅的吐纳法，炼化佛力圣气为己用，固然重塑了根基，提升了境界。但这圣气并未真正与你自身的神印本源、与你的灵力彻底融合！它像一层镀在你神印和灵力表面的金漆，好看是好看，也增加了些威能，但终究是外物！是浮沙建塔！”
陈默闻言，心神剧震！他立刻沉入内视，仔细感悟丹田内那缓缓旋转的气旋和神印核心。果然！在气旋流转、灵力奔腾之间，一丝极其隐晦、极其淡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润白光，始终游离在外，与土黄色的灵力和神印本源保持着一种泾渭分明的状态！若非吴老七点破，他根本无从察觉！这就像精美的瓷器上的一道细微裂痕，平时看不出来，一旦遭遇巨力冲击，就可能成为崩溃的起点！
“你现在境界低微，这点隐患还显不出来，甚至能借这层‘金漆’发挥出超越境界的战力。”吴老七的声音如同警钟，敲在陈默心头，“但等你修为日深，想要冲击更高境界，尤其是想将神印彻底补全，真正与这方地脉山川融为一体，成就一方正神时，这点‘外镀金漆’就会成为你最大的阻碍！佛力不融，神道难纯！轻则根基不稳，境界停滞，重则佛力反噬，神印崩裂，身死道消！”
冷汗，瞬间浸湿了陈默的后背！他一首沉浸在突破炼气化神、实力暴涨的喜悦中，却忽略了这致命的隐患！吴老七的眼光，毒辣得可怕！
“前辈…可有教我？”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站起身，对着吴老七深深一揖。这是真正的求教之心。
蛰龙吐纳！夯实根基！
看着陈默郑重其事的行礼，吴老七浑浊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满意。这小子，心性确实不错，知错能改，懂得敬畏。
“教你？”吴老七灌了口酒，咂咂嘴，慢悠悠道，“老头子我跟你非亲非故，凭什么教你？就凭你长得俊？”
陈默神色不变，平静道：“前辈游戏风尘，想必自有深意。若能指点迷津，石溪村上下，乃至晚辈，必铭记大恩，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辞。”
“嘿嘿，空头支票谁不会开？”吴老七嗤笑，但语气却缓和了些，“不过嘛…看你小子还算顺眼，根基毁了也着实可惜。老头子我这人，最见不得明珠蒙尘，尤其是被自己蠢蒙了的。”他毒舌了一句，才正色道：“解决之道，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佛力圣气虽好，终究是外物。你要做的，就是把它真正‘化’掉！让它彻底融入你的神印本源和灵力之中，成为你自身根基的一部分！从‘镀金’变成‘融金’！”
“如何‘化’？”陈默追问。
“靠你自己！”吴老七斩钉截铁，“外力无法帮你，任何丹药、阵法都不行！只能靠你自身的神魂意志，靠你对自身力量的理解和掌控，靠水磨工夫，一点点去磨！去融！去同化！这个过程，痛苦且漫长，需要无比坚韧的意志和对自身力量精妙入微的掌控力！”
他顿了顿，看着陈默若有所思的表情，又道：“当然，你现在那套《九息服气》，太粗陋了，用来搬运灵气还行，用来做这等精微的‘化金’功夫，差得太远！就像拿开山斧去绣花，不把布戳烂才怪！”
“那前辈的意思是…”陈默心中一动。
吴老七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走运。老头子我这里，倒有一套早年得来的、专用于固本培元、锤炼神魂意志的基础吐纳法门，虽然品阶不高，胜在根基扎实，最重一个‘稳’字和一个‘韧’字！或许能帮你打打底子。”
说着，他也不见如何动作，只是伸出枯瘦的食指，隔空对着陈默的眉心，轻轻一点！
嗡！
陈默只觉一股温润而古朴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却异常清晰、深刻！
《蛰龙吐纳术》！
一套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大道至简奥义的吐纳法门！其核心要义，在于“蛰伏”与“吐纳”。如同神龙蛰伏于渊，收敛一切锋芒，积蓄力量；吐纳之间，引动天地灵气与自身本源共鸣，细水长流，润物无声，着重于对自身每一分力量最精微的掌控与打磨！尤其强调神魂意志在吐纳过程中的主导作用！
陈默只是粗略感悟，便觉其中奥妙无穷！比他那《九息服气》高明了不知多少！更重要的是，这法门似乎天然就带着一种“熔炼”、“同化”的韵味，正是解决他体内隐患的绝佳钥匙！
“多谢前辈传法！”陈默再次郑重行礼，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这功法，价值无量！
“先别忙着谢。”吴老七摆摆手，神情却变得异常严肃，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土墙，望向了黑风山深处那翻滚的妖云，“功法给你了，但时间…恐怕不多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陈默，声音低沉：“刚才你突破时引动的动静太大，菩萨显圣的佛光更是如同黑夜里的太阳！这黑风山外围的妖崽子们，己经彻底被你这里散发的‘香味’勾醒了！我能感觉到，西北、西南、正北三个方向，至少有十几股不弱于白天那三头银角妖狼的气息，正在集结！更深处，还有几股连老头子我都要稍微认真点的妖气在躁动！最迟明天日落，第一波真正的妖乱冲击，必至！”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虽然他早有预感，但被吴老七如此明确地点出，还是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十几头银角妖狼级别的妖物？还有更强的存在？以石溪村现在的防御力量…
“小子，”吴老七灌了口酒，眼神复杂地看着陈默，“老头子我传你法门，是因为你这个人，不是因为你这山神的身份，更不是要帮你守这村子。你自己的劫，得你自己去渡！守得住，是你造化；守不住…”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晚辈明白。”陈默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而锐利，“石溪村是我的根基，村民是我的子民。妖物要来，那便战！想要踏平此地，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好！有股子狠劲！”吴老七咧嘴一笑，露出黄牙，“那就让老头子我看看，你这新生的山神，明天能拿出什么手段来！别让我这碗灵粥白喝！”他说完，往后一靠，闭上浑浊的双眼，不再言语，仿佛瞬间就进入了某种深沉的调息状态，气息变得如同枯木顽石，与整个土屋、甚至脚下的地脉都隐隐融为一体。
陈默看着仿佛瞬间睡去的吴老七，知道他不会再说什么。他默默退出屋子，轻轻带上门。
屋外，夜凉如水。
黑子和小草还守在门口，看到他出来，连忙上前，眼神里满是询问。
“默哥哥，那个怪老伯…”小草小声问。
“是前辈高人。”陈默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望向村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看到了黑暗中无数双贪婪嗜血的眼睛。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通知所有人，今夜无眠，加固村寨！准备…迎战妖乱！”
“是！使者大人！”黑子感受到陈默身上那股凛冽的战意，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陈默独自站在院中，抬头望向黑风山深处那翻滚如墨的妖云，眼神冰冷如铁。
妖乱将至，避无可避！
《蛰龙吐纳术》的法诀在心头流淌，丹田内气旋缓缓转动，神印核心散发着温润而厚重的光芒。他必须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尽可能熟悉新法门，哪怕只能初步运转，也要尝试去触动、去融合体内那层隐患的“金漆”！哪怕只能融合一丝，也能让他在即将到来的血战中，多一分胜算！
夜色，愈发深沉。石溪村的上空，无形的肃杀之气，开始弥漫。一场更大的风暴，己然在妖雾深处酝酿成型，即将席卷这片刚刚焕发生机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