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奉天殿回来时,李闲的后背还在隐隐作痛。朱元璋没提刘长史的事,也没问他昨晚的异动,只是把他和秦、晋二王叫去,劈头盖脸训了半个时辰,说他们 “耽于享乐,疏于学业”,罚三人抄写《资治通鉴》二十遍,还要在三天内交到马皇后那里。
“抄二十遍?老爷子是想累死我吗?” 李闲瘫在书房的椅子上,对着面前摊开的宣纸唉声叹气。他连毛笔都握不稳,更别提用小篆抄写大部头了。
王景弘端来一碟点心,小心翼翼地说:“殿下,要不…… 奴才找几个识字的侍卫帮您抄?以前秦王殿下就是这么做的。”
“不行。” 李闲一口回绝。他现在正处在朱元璋的 “重点观察名单” 上,任何小动作都可能引来猜忌。再说马皇后心思细腻,字迹是不是他写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 奴才帮您研墨?”
“也只能这样了。” 李闲拿起毛笔,刚碰到纸就歪歪扭扭画出一道墨痕,像条蚯蚓。他看着那道墨痕,突然想起现代公司年会上被逼着写毛笔字的场景,当时还觉得好玩,现在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难。
“对了,” 李闲放下笔,“王府里有没有教礼仪的先生?”
王景弘愣了一下:“有位周先生,是礼部派来的,专门教殿下宫廷礼仪。不过…… 您以前最烦他了,每次上课都找借口溜出去。”
李闲捂脸。原主到底是有多叛逆?连礼仪都不学?他可是要在朱元璋眼皮子底下混日子的人,礼仪出错比写错字还危险 —— 万一在朝堂上失了礼,被冠个 “不敬君父” 的罪名,首接就 Game Over 了。
“把周先生请来。”
周先生是个矮胖的老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说话慢条斯理,带着一股酸腐气。见到李闲,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拱手行礼:“老臣参见殿下,不知殿下今日找老臣,有何吩咐?”
“周先生,” 李闲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诚恳,“以前是本王不懂事,劳烦先生多费心,从今日起,本王要好好学礼仪。”
周先生眼睛瞪得像铜铃,显然没料到 “燕王殿下” 会突然转性。他愣了半天,才颤巍巍地说:“殿…… 殿下能有此心,实乃幸事,幸事啊!”
于是,李闲的 “受刑” 之旅正式开始。
周先生教的礼仪繁琐到令人发指:走路要 “步从容,立端正”,双手要放在腰间,脚步不能迈太大;见不同等级的人要行不同的礼,见皇帝要三跪九叩,见太子要躬身,见兄弟要拱手;说话要 “言忠信,行笃敬”,不能说脏话,不能大声喧哗,连咳嗽都要转过身用袖子挡住……
“殿下,您这拱手的姿势不对,拇指要内扣,不能来,像个市井无赖。” 周先生拿着一根戒尺,轻轻敲了敲李闲的手背。
李闲赶紧调整姿势,心里却在吐槽:这姿势比公司年会跳抓钱舞还累。
“还有走路,要‘拾级而上,不履阈’,上台阶时不能踩门槛,这是对主人的不敬。”
“吃饭时要‘食不言,寝不语’,不能吧唧嘴,不能剩饭,更不能像昨日那样,把骨头扔给门口的狗。”
李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昨天确实顺手扔了块骨头给王府的大黄狗,没想到这都被周先生看见了。
一上午的礼仪课下来,李闲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周先生走的时候,给他布置了作业:明天要检查他 “趋礼”—— 也就是小步快走的礼仪,说是 “见尊长时,趋礼以示敬”。
“殿下,您脸都白了。” 王景弘递上一杯水,“周先生也太严了,比宋太傅还厉害。”
“严点好。” 李闲喝了口水,“至少能保命。” 他想起今天在奉天殿,朱樉因为走路时脚步重了些,就被朱元璋瞪了一眼,吓得半天不敢说话。这皇宫里的规矩,就是悬在头顶的剑,稍不注意就会掉下来。
下午,李闲接着跟王景弘学《孙子兵法》,顺便让张武汇报侍卫训练的情况。
“殿下,按您说的,侍卫们每天卯时起来跑步,举石锁,现在个个都累得像滩泥,但……” 张武挠挠头,“他们说这样练没用,还不如多练几遍刀法。”
“让他们练。” 李闲语气坚定,“再过半个月,本王要亲自检验成果。谁练得好,赏银子,赏肉!”
他知道这些农户出身的侍卫没什么远大理想,用实实在在的好处激励最管用。
果然,张武一听有赏,眼睛一亮:“末将这就去告诉他们!”
傍晚时分,王景弘拿着一本账册匆匆跑来,脸上带着兴奋:“殿下,奴才查清楚了!刘长史果然在账目上动手脚,光是这半年,就克扣了近千两银子,还把军械库的好弓偷偷卖给了城外的商户!”
李闲接过账册,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眼神冷了下来。千两银子,足够买几百张好弓,武装一支精锐小队了。这老东西,简首是在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证据确凿吗?”
“确凿!奴才找到了他和商户的交易凭证,还有库房看守的证词。” 王景弘递上几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交易记录。
“好。” 李闲把账册和凭证收好,“等抄完《资治通鉴》,本王就把这些交给父皇。” 他要一击致命,让刘长史永无翻身之日。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禀报:“殿下,马皇后娘娘派人送了些点心过来,说是给您补补身子。”
李闲心里一暖。马皇后这是在关心他?看来昨天在奉天殿被罚抄书的事,她己经知道了。
他跟着小太监去前殿领点心,刚走到回廊,就看到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小宫女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个食盒,看到他来,连忙低下头:“奴婢参见燕王殿下。”
李闲没在意,刚要说话,突然想起周先生教的礼仪,连忙拱手:“免礼。”
小宫女抬起头,递上食盒,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皇后娘娘说,殿下近日学业辛苦,特意让御膳房做了您爱吃的桂花糕。”
李闲接过食盒,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肚子顿时咕咕叫了起来。他刚想说谢谢,却见小宫女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李闲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刚才练礼仪太投入,手背被戒尺敲得红了一片。
“殿下的手……” 小宫女迟疑着问。
“没事,学礼时不小心碰的。” 李闲笑了笑,没当回事。
小宫女却像是被吓到了,连忙低下头:“奴婢告退。” 说完匆匆转身跑了。
李闲看着她的背影,有点莫名其妙。不就是手红了点吗?至于这么害怕?
回到书房,李闲打开食盒,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甜而不腻,确实好吃。他一边吃,一边琢磨着明天怎么应付周先生的 “趋礼” 检查。
就在这时,王景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殿下,不好了!刚才那个送点心的小宫女,被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嬷嬷打了一巴掌,说是…… 说是她对您不敬!”
李闲愣住了。
“不敬?她做什么了?”
“好像是…… 她看到您手红了,多问了一句,被嬷嬷听见了,说她‘窥探殿下隐私,有失本分’。”
李闲手里的桂花糕 “啪嗒” 一声掉在桌上。
就因为多问了一句?
他突然明白,这深宫里的规矩,不止是约束皇子的,更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刀。一句无心的话,一个无意的眼神,都可能招来祸事。
那个小宫女,只是因为关心他手上的伤,就被打了一巴掌。
那他自己呢?如果哪天不小心触犯了更大的规矩,朱元璋会像马皇后对待小宫女那样 “轻轻” 放过吗?
李闲看着桌上的《资治通鉴》,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这哪里是学礼,这分明是在学怎么在刀尖上跳舞。
而他,才刚刚迈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