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书穿1975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上跳动，像一只苟延残喘的萤火虫。

浓重的煤油味混合着劣质烟草的气息，钻进鼻腔，呛得祁安喉咙发痒，猛地咳嗽起来。

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安安？还没睡？”隔壁传来母亲苏玉梅带着疲惫的询问，声音透过薄薄的木板墙，有些模糊，“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帮你爸整理车间材料。”

“咳…咳…知道了妈，这就睡。”祁安连忙回应，心口却擂鼓般狂跳。

她蜷缩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半旧的碎花薄被，指尖死死抠着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来确认眼前这荒诞到极致的事实。

这不是梦。

枕边那本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红宝书）硌着她的胳膊，封面上烫金的字迹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刺眼。

床头柜上，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白色搪瓷缸（牡丹搪瓷缸的早期形态）静静立着，旁边是半盏煤油灯，灯芯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几个小时前，她还是二十一世纪外国语大学即将毕业的高材生祁安，为了赶一篇关于冷战时期文学的论文，熬了个通宵，刚看完那本名为《75年》的年代虐文。

书中那个与她同名同姓的炮灰女配祁安，是双职工家庭的独女，父亲祁建国是红星机械厂的技术工程师，母亲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护士长。

这个背景在七十年代本该是令人羡慕的，可惜，原主性格懦弱，三天后，会因为被人诬陷“私藏反动禁书”而遭受残酷批斗，最终在绝望和恐惧中早早香消玉殒，成为推动书中女主林雪攀上高枝的第一块踏脚石。

她记得自己最后看到的段落，就是原主被推搡着站上批斗台，台下群情激奋的口号声几乎要冲破书页……然后，眼前一黑，心脏传来剧烈的绞痛。

再睁眼，就躺在了这张散发着陈旧木头和淡淡樟脑丸气味的床上，脑子里塞满了另一个“祁安”短短十七年人生的记忆碎片——父母的疼爱、厂子弟学校的日子、对漂亮裙子的向往，以及……一种深埋心底、不敢示人的隐秘恐惧。

“三天……只有三天……”

这个念头像冰锥，狠狠扎进祁安的脑海，让她瞬间从穿越的浑噩中彻底清醒，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而迫近地悬在头顶。

不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她祁安，不是书中那个任人宰割的可怜虫！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震惊和茫然。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带起一阵风，煤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墙上她的影子也随之张牙舞爪。

书！原主被诬陷的导火索是“私藏禁书”！那些书在哪里？必须立刻找到并处理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过电影一样快速检索着原主的记忆。

一些模糊的片段浮现：父亲祁建国偶尔深夜在书桌前书籍的叹息，母亲苏玉梅紧张地关上房门压低声音的叮嘱……还有一个地方，衣柜深处……似乎有个不寻常的夹层……

目光立刻锁定房间里那个半旧的樟木衣柜。

她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一步步挪到衣柜前。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

深吸一口气，祁安颤抖着拉开柜门，一股混合着樟脑和旧布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和一件颜色略鲜艳些的“的确良”衬衫，下面是叠放整齐的衣物。

她屏住呼吸，凭着记忆中的模糊印象，伸手在衣柜内壁的木板上一寸寸摸索。

指尖划过粗糙的木纹，突然，在靠近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摸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与周围严丝合缝的木板触感截然不同！

找到了！

她心脏一缩，指甲小心翼翼地抠进那道缝隙，用力一扳。

“咔哒。”

一声轻响，一块约莫两本书大小的木板向外弹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夹层空间！

煤油灯的光线有限，她急切地将灯端近。

昏黄的光线探入黑暗，照亮了夹层里的景象——几本厚厚的外文书籍整齐地码放着，书脊上的烫金字母在光线下幽幽反光。

最上面一本，赫然是英文原版的《Jane Eyre》（《简·爱》），旁边还有俄文的《战争与和平》，甚至还有一本德文的技术类书籍！

祁安倒抽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原主悲剧的根源。

在1975年这个特殊的年代，这些书籍，尤其是外文原版书，一旦被发现，扣上“崇洋媚外”、“传播资产阶级毒草”甚至“间谍嫌疑”的帽子，足以毁掉一个家庭，难怪原主会因此丧命！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这就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简·爱》封面。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在几本书籍的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笔记本。

纸页边缘己经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鬼使神差地，她暂时放下了《简·爱》，拿起了那个笔记本。

解开有些松散的细绳，翻开牛皮纸。

笔记本的扉页上，是用流畅而有力的俄文手写的一行字，墨水是深蓝色的，带着一种沉稳而神秘的气息。

祁安的俄语水平足以应付日常阅读，但这行字的内容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Зааницы ‘Полярная звезда’， 1970. С.И.”

（“‘北极星’边境布防图，1970年。S.Y.”）

布防图？！S.Y.？这显然是人名的缩写！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这夹层里的东西，比她想象的还要致命百倍！

这绝不仅仅是几本“禁书”的问题了！

她下意识地翻到笔记本的下一页，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复杂的公式、草图和一些俄文注释。

其中一页的角落，潦草地画着一个奇怪的零件图样，旁边标注着几个小字，字迹与扉页的沉稳不同，显得急促而潦草：

“警惕…内部…磨损…”

磨损？什么磨损？

祁安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原主家这个看似普通的衣柜夹层里，竟然藏着足以颠覆她认知的秘密，这根本就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咚！咚！咚！”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

“祁安！快开门！街道革委会查夜！”一个尖锐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是街道积极分子王婶的声音，书中描写过，她正是三天后带头冲进祁家、搜出“禁书”的关键人物之一！

这么快就来了？！

祁安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把抓起那本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闪电般地将它塞进那个刚刚打开的夹层，正好盖在露出的外文书和笔记本上，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将那块活动的木板用力按回原位！

“来了！”她强迫自己用带着睡意的、略微沙哑的声音回应，尽量显得平静，手指却抖得几乎无法控制。

她迅速将煤油灯的灯芯捻到最小，只留下一点微光，然后深吸一口气，拢了拢身上单薄的睡衣，走向房门。

门外，王婶那张在昏暗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刻薄的脸，和几个戴着红袖章的模糊身影，如同索命的恶鬼，清晰地印在门板的另一面。

死亡倒计时，在她踏进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夜晚，就以最凶险的方式，骤然敲响！

衣柜深处，那本被红宝书暂时掩盖的俄文笔记，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蛰伏的凶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