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冰冷沉重的铅块,重新灌满了狭小的病房。门外那疯狂抓挠的刺耳声响和压抑呜咽,如同被利刃斩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臭和土腥气,如同无形的毒瘴,顽固地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钻进鼻腔,带来阵阵作呕的眩晕。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顺着额角、脖颈、后背不断滑落,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带来刺骨的寒意。我瘫靠在冰冷的床头墙壁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左手无力地垂落在床边,指尖残留着刚才紧握塑封袋的麻木感。地面上,那层薄薄的、失去了所有惨绿幽光的暗绿色金属粉末,如同被遗忘的尘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半空中那巨大扭曲的傩面虚影早己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脸上……那永不愈合的傩痕,在死寂的黑暗中,持续散发着它那非人的“低语”。
灼痛!如同被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冰冷!如同骨髓深处被注入了液氮!两种极端的痛苦在左脸那道狰狞的伤口深处疯狂交织、撕扯!那几道嵌入血肉的惨绿色光痕,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在焦黑翻卷的皮肉边缘和深处,疯狂地……蠕动!明灭!每一次明灭都带来一阵灵魂层面的悸动和更加剧烈的刺痛!
“**……秽……物……驱……散……**”
“**……蝼……蚁……安……敢……伤……吾……残……躯……**”
“**……血……图……骨……窟……归……源……**”
冰冷、混乱、充满了无尽怨毒与贪婪的意念碎片,如同破碎的玻璃渣,不断从那蠕动的惨绿光痕深处……狠狠刺入我的脑海!是“魇”的残留意志!它在刚才与那“守尸秽物”的对峙中受到了刺激,变得更加狂暴,更加……急迫!
血图?骨窟?归源?
剧痛和混乱的意念冲击让意识几乎要再次崩溃!但“血图”两个字,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狠狠劈开了迷雾!
血……图……
左手……那只还残留着麻木感的左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了起来。
指尖……触碰到脸颊。不是那狰狞的伤口,而是……相对完好的、沾满冷汗和血污的……右边脸颊。
血……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在残存的意识中引爆!
叔叔的血书!那半张残页!上面指向的“十二骨窟”!它需要……血图?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犹豫!那傩痕深处传来的冰冷催促和门外可能随时卷土重来的恐怖,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
“呃啊——!”
喉咙里发出一声混合着剧痛与决绝的低吼!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低下头!张开嘴,用牙齿狠狠咬向自己右手手腕内侧相对完好的皮肤!
剧痛传来!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入口腔!是血!
没有丝毫停顿!我猛地抬起头!沾满自己鲜血的嘴唇,如同蘸饱了朱砂的画笔,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狠狠……印在了病房那面斑驳、冰冷、布满污渍和细小裂痕的……墙壁上!
不是写字!是……涂抹!是……勾勒!
凭着脑海中那半张血书上狂乱的笔迹、凭着叔叔日记里支离破碎的地形描述、凭着“魇”混乱意念中那“骨窟”二字的指向……我如同疯魔般,用沾血的嘴唇和脸颊,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疯狂地……涂抹着!
一笔!扭曲的线条!如同挣扎的蚯蚓!
又一笔!尖锐的转折!如同断裂的骨刺!
再一笔!巨大的螺旋!如同吞噬的漩涡!
鲜血混合着唾液和脸上的汗水泥污,在斑驳的墙面上迅速晕染开来,形成一片片暗红粘稠、形状诡异扭曲的……图案!那不是地图!更像是一幅用灵魂和痛苦绘制的……抽象而疯狂的……血之图腾!
“不够……不够……血……更多……”傩痕深处传来冰冷贪婪的催促,剧痛如同鞭子抽打着神经!
我更加疯狂地啃咬着己经血肉模糊的手腕!更多的鲜血涌出!嘴唇、脸颊、甚至额头,都成了染血的画笔,不顾一切地在冰冷的墙面上撞击、涂抹、勾勒!
墙壁在震动!不,是我的身体在剧痛和失血下剧烈地颤抖!视野被血水和汗水糊满,一片猩红模糊!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摆!
就在我即将力竭倒下,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嗡!
脸上那狰狞的傩痕深处,那几道疯狂蠕动明灭的惨绿光痕……骤然……静止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吸力,猛地从那光痕深处爆发出来!目标——正是墙壁上那片由我鲜血疯狂涂抹而成的、扭曲诡异的……血之图腾!
嗤——!!!
墙壁上,那片暗红粘稠、形状狂乱的血迹,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水,猛地……沸腾起来!粘稠的血浆剧烈地翻滚、收缩、变形!
在脸上傩痕惨绿光芒的映照下,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血迹线条,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梳理、重塑!它们迅速地流动、汇聚、重新排列组合!
几秒钟!
仅仅几秒钟!
一幅……清晰的……地图……赫然……出现在了冰冷的墙面上!
线条由暗红的血液勾勒,精准、冰冷、充满了非人的几何感!蜿蜒的线条代表山脊!深邃的三角符号代表峡谷!密集的锯齿状标记代表密林!而在整幅地图最中心、最幽深的位置,一个巨大的、由十二个扭曲骷髅头骨环绕而成的……螺旋状标记……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暗红幽光!
十二骨窟!入口!
地图成型的瞬间,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冰冷而清晰的方位感,如同无形的烙印,瞬间……刻入了我的脑海深处!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无形的线,一端连接着脸上的傩痕,另一端……死死钉在了地图中心那骷髅螺旋标记的位置!
“……骨……窟……入……口……”
“……血……引……归……源……”
冰冷粘稠的意念碎片,带着一种终于找到目标的满足和贪婪,从傩痕深处传来。
噗通!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去骨头的烂泥,重重地从床头滑落,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额头撞在地面,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左脸的伤口狠狠蹭在粗糙的地面,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昏死过去。
血……还在从手腕和脸上的伤口不断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墙上,那幅用鲜血绘制的骨窟地图,在昏暗中散发着妖异的暗红光泽。地图中心的骷髅螺旋标记,如同活物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我。
就在这时——
吱呀。
病房那扇紧闭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张惊魂未定、布满冷汗和恐惧的脸,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是那个医生。他手里端着一个破旧的搪瓷盘,里面放着几卷绷带、一小瓶碘伏和几片颜色可疑的药片。显然,他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职业道德和一丝未泯的良心占了上风,硬着头皮回来送药。
然而,当他浑浊而恐惧的目光扫过病房内的景象时——
他看到了瘫倒在血泊中、半边脸伤口狰狞、手腕血肉模糊的我。
他看到了地上那层诡异的暗绿色金属粉末。
他看到了墙壁上……那幅用鲜血绘制的、散发着不祥暗红光泽的……骷髅螺旋地图!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如同见了鬼般的惨叫,猛地从医生喉咙里炸开!他手中的搪瓷盘“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绷带、药瓶、药片滚落一地!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身体猛地向后弹去,后背重重撞在走廊的墙壁上!
“鬼!鬼画符!!”他指着墙上那幅血图,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脸上是极致的恐惧和崩溃,“疯子!你是疯子!被山鬼附体的疯子!别过来!别过来!!!”
他再也顾不上任何职责,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连滚爬爬地朝着走廊尽头亡命逃去,凄厉的喊叫声在空旷的医疗站里疯狂回荡,迅速远去,最终彻底消失。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人。
死寂。
冰冷的死寂。
只有我微弱艰难的喘息,和脸上傩痕持续不断的、如同毒虫啃噬灵魂般的低语。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目光,穿透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泥泞,死死地……钉在墙壁上那幅冰冷诡异的血图之上。
地图中心,那巨大的、由十二个扭曲骷髅头骨环绕而成的螺旋标记,在昏暗中幽幽闪烁。
归源?终结?还是……更深的沉沦?
脸上,那深可见骨的傩痕,再次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毒虫破茧般的……蠕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