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韩三被一个将官掳在马上以刀压颈,他感觉到了刀锋的森森冷气。他暗暗叫苦:
“完了完了,脑袋被切下了就完了。翠花啊,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翠花是韩三最近在山寨中新换的一个相好。
您瞧,韩三这家伙多没正经人形,刀锋临身他还心念女人。
没办法,人家就是可以眷恋天下女人的命。
就在韩三感觉此生就此要完蛋之际,只听将官低声问他:
“丑汉,你姓甚名谁,如实报来,我就饶你不死。”
韩三听这将官如此讲话,心中大喜道:
“他娘的,报个名字就可以不死,我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于是他就叫道:
“将爷,我叫韩三。”
那将官轻笑一声:
“呵,我知道就是你。韩三,就你这人形,天下找不到第二个和你一样的。”
“将爷,你认识我啊?”
“我是饭碗儿。”
韩三听到小时候的好友,大喜过望:
“饭碗儿!你参军了?那真是太好了,快把我放下,咱俩喝一场去。”
饭碗儿用刀压了一下他的脖子:
“喝个毛喝,现在我是官兵,你是匪。你先逃出无双县城再说吧。”
“我咋逃啊?官兵都杀进城来了。”
饭碗儿低声:
“待会我跌落马下,你骑了马,逃到一个没人见的地方躲起来,慢慢找机会逃出县城去。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饭碗儿说完了话,手臂一扬大刀脱手而飞,他身子一晃跌落马下。
韩三在马背上,慌忙抱住马脖子,调整身姿,骑在马背上打马飞奔。
他骑马跑进一条胡同后,看看前后没人,就勒缰停马跳到地上,随即抽了一下马屁股,任它向前飞奔去。
之后,韩三紧走一段路,便跳进到一户人家里,躲进人家的柴房里静待天黑。
这户人家为什么没有动静?因为县城里厮杀,都关门闭户躲灾难呢。
之后,韩三昼伏夜出几个日夜,终于逃出了无双县县城。
逃出了无双县县城,韩三很高兴。
但是,他的这个高兴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就高兴不起来了。
原来他想的是,凭着他偷鸡摸狗的本事,吃喝不会成问题。
结果是他想得美,事实很糟糕。因为他连村庄都进不去。
为什么呢?
因为老弱病残要饭的人太多了。
各村庄的土著,被骚扰的不胜其烦,
其实主要原因是“地主家也没余粮了”。
于是各村自建护村队昼夜巡逻,严防外人入村抢劫。
韩三很想念在天虎寨的日子。他看看在山外实在没法混,就心怀侥幸重返天虎寨。
结果他是大失所望。
他回到云蒙山天虎寨,看到是一片灰烬废墟,便知老巢也被端了。
这一下,韩三茫然了:
“天地虽大,却无安身之所;万物复杂,却难觅裹腹之食。”
人逄困苦倍思亲。韩三这时候想起了爹娘,想起了家。
“回家。”
于是,韩三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离开无双县的一路之上,他所见之处无不荒凉,很多村庄破败无人。
打听得知,因为兵燹连绵,征伕拉壮与官府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整村整村的人都逃难去了。
韩三这才明白,最近几年,在天虎寨为什么很少下山“收粮”了。
到了三竖县,这里情况才略略好了一些。原因是这里还不曾大闹过土匪或义军。
在一个傍晚,韩三悄悄地溜进了强家集。
他找到了自己的家,敲开了门。
韩老蔫打开门,看是一个叫花子,刚要开口驱赶,韩三低声叫道:
“爹,是我,我回来了。”
他叫一声爹,把韩老蔫还吓了一跳。
待韩老蔫缓过神来,他才记起,确实还有一个离家出走近三十年的儿子。
不过,这个儿子的归来,韩老蔫不但没有半点欢喜,反而心头忽然又被压了一块砖。
只听他没有感情地说道:
“这么多年了,你还活着?”
多日的奔波的饥寒之苦,使韩三没了志气,他只能哀伤地说道:
“是,爹,我还活着。我娘还好吧?”
“好,她好得很呢!进家来吧。”
韩三便低了头跟着韩老蔫进家。
郝美花这时刚走到院当中,看见韩老蔫领着一个人走来,就问:
“老头子,这是谁有啥事来?”
“唉,是冤家,你三儿子回来了。”
“啊……三儿回来了?快让娘看看你长啥样了?”
郝美花紧走两步迎向韩三。
韩三跨前几步又怯怯地站住,喊了一声:
“娘。”
郝美花走到韩三跟前,抬头看着他说:
“三儿长是长高了,可惜模样儿没变。也好,不然娘也认不出了。儿啊,这么多年你到哪里去了?快进屋,咱进屋说,”
韩三一边迈步进屋,一边心想:
“这我可不能实话实说,我上山当土匪了。编个瞎话吧。”
于是,一进屋坐下他就说:
“我离家出走后,流浪了很久,最后在无双县城里落下了脚。”
韩老蔫冷不丁地问道:
“这些年你靠啥活着的?”
他之所以如此问,就是担心韩三在外面,搞了什么歪门邪道混不下去了,突然地回家来带来麻烦。
韩三自然又是大瞎话,他说:
“我跟一个师父学了一手烧烤的手艺,就靠这个维持生活了。”
韩老蔫一听他说这话,才有点放心:
“这些年,也该攒下点钱了吧?就用你的钱成个家吧。你没成家吧?”
“没有。”
韩老蔫心道:
“就知道你没有。瞧你跟一个要饭的似的,能成家才怪。”
郝美花则有些心疼地说:
“三儿也快西十岁的人了,再怎么着,也得成个家才好过日子。天明了,找他两个哥哥想想办法。”
“老婆子……唉,现在的日子都过地紧巴紧,找他们能有啥办法?再卖几亩地,恐怕以后七大八小几十口人,连饭都没得吃了。”
郝美花也犯愁:
“唉,那咋办呢?老头子。”
韩老蔫叹气:
“唉,只有咱那二亩半地让他种了。以后就看他的本事了,是越种越多,还是种着种着没了。先让他活下去再说吧。”
韩三听他爹娘说让他种地,心里就烦躁躁地:
“种地种地,只怕地认识我,我不认识地。二亩半地,就是种得长出金花银花来,又能怎么样?只怕连山大王的日子也过不上。”
他不乐意听了,就道:
“娘,有吃的没有?我饿。”
“有两个菜窝窝,你饿就先吃着,我给你烧碗热汤去。”
韩老蔫见韩三坐下来,屁股都没?热板凳就要吃的,就对这个儿子更不屑了。他说:
“三儿,不是我说你,一点出息都没有。离家几十年回来,一文钱都没带回来,到家就嚷饿。一个大男人,挣钱难道还顾不上自己?”
韩三不想认怂,狡辩:
“爹,不是我没挣到钱……”
“那钱呢?”
“在路上被人劫走了。就我这体格,还能挣不到钱?”
“你怎么不说,就你这体格,还能让人给劫了?相信你这一个嘴说话,都不如相信老母猪腚眼子喷热气。”
韩三听他爹这样遭践他,气得再不理他爹了,高叫:
“娘,烧半锅饭,少了不够我吃。”
韩老蔫一看韩三臭脾气要发作,便嘟囔着自己都弄不清的话去里屋了。
他有一个感觉,韩三回来是祸不是福,遂心中祈求老天保佑平安。
韩三晚上吃饱喝足了,睡觉睡到第二天吃午饭,才懒洋洋起床。
郝美花没事找事,在韩三面前说:
“你哥哥、侄儿们真没点人情味,听说你回来了,没有一个肯过来看一看。怎么说,你们都是一母同胞呢!”
韩三不在乎地说:
“娘,他们看不看我,我也不会多一块肉,也不会少一块肉。他们现在对我爱搭不理,将来我让他们高攀不起。”
郝美花:
“儿啊,你老大不小了,应该少吹牛多做事。你回家来了,总要做点什么好过日子。我和你爹都近八十岁的人了,照顾不了你多少日子了。你说,你干点啥好呢?”
韩三想想,他娘说的也有道理,不宽慰他:
“娘,我好像记得明天,就是咱这里的集会日。明天,我就到集市上看看,有什么买卖好做。”
郝美花听说儿子能做买卖,心中放宽不少:
“这样也好。”
次日一大早,韩三怕自己长相太引人注目,就戴上一顶草帽子,压低了帽檐去街上。
韩三上了街,谁也不理。
他就东逛西游,南溜北串,正经买的、正经卖的他一概看不上。
当他到逛到一家饭店的门前时,看见一堆人蹲在地上大呼小叫。
他走近一看,心中大喜:
“三仙归洞,猜数赢钱正是吾好。”
于是,他便兴致勃勃地挤进人堆,就近蹲地准备一显身手。
主持三仙归洞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胖子,一颗肉嘟嘟的光头泛着青光。
胖子瞥见韩三偎到跟前,就加大声唱道:
“押宝啦押宝啦,三仙归洞奇又奇,洞中有金也有银。君子慧眼识真数,金银洞主就是恁。押宝啦押宝啦,押哪洞定哪洞,手快有,手慢无呢!”
韩三左侧的一个汉子,眼瞪的像铜铃似的瞅瞅这个碗,瞧瞧那个碗,忽然盯住中间碗,下狼心地道:
“输多少押多少,一把大平身。三三翻倍,我押这个了。三。”
汉子松手把银子放在中间那个碗的前面。
另有几个汉子押银子,在另外两个碗前面,各喊了数字。
胖子见有人下好了注,又唱道:
“各位真君眼放光,识得真仙归洞府。真仙面前无诳语,开洞就……愿赌服输。”
胖子把三个碗,逐一翻开都口朝上,押注的汉子顿时有笑的,有骂的,围观的人群也有大感惊奇叫怪的。
胖子则笑嘻嘻地先把输家的银子,拨拢向自己,然后再分拨给赢家。他嘴里犹唱道:
“风水轮流轮流啊转,财神爷顾过这家顾那家,照顾到的发财发财再发财,排队等候的,这把输了下把赢。”
韩三左侧的汉子押三却空碗,自揪头发大骂娘:
“他娘的个娘的,真邪了门,我明明看见三粒豆子,都扣在了中间这个碗底下,怎么开碗就空了?不玩了,真是大白天见鬼了。”
这汉子说着话时,起身就走。
韩三心道:“这汉子实在,我帮他一帮。”
于是,也起身跟着汉子走。
两人走了一段路,韩三叫住汉子道:
“前面兄台留步,我有话对你讲,可愿听我一言?”
(二)借钱下赌无惧色
那汉子听人喊叫,止步停顿一下方扭头回望,看见韩三丑陋,心中一惊,随即镇定说道:
“阁下可是叫我?”
韩三看那人对他充满警惕,就笑意充脸道:
“正是小弟呼喊兄台。”
“阁下有什么话对我说?”
韩三也不与他拐弯抹角浪费时间,首接就说:
“兄台的银子刚才输的冤。”
“唉……你见着了?咱时运不济,只能愿赌服输。”
“兄台好心胸怀。敢问兄台今日输了多少银两?”
“五十两。你我素昧平生,却如何来关问?”
“我看兄台豪爽义气,被人生生诈了银钱,便有些为兄台鸣不平。”
“哦……是吗?你又意欲如何?”
“兄台如果信得过我,还到那里去,我可以帮兄台翻倍捞回。”
“哦!兄弟是何方高人?请教尊姓大名。”
韩三不想把真名姓示人,就报山寨中的一个人名,糊弄那人说:
“兄弟叫李能。”
“李能?李兄,久仰久仰。”
“兄台客气。不知兄台可愿回去捞回本钱?”
“你有把握吗?”
“十成把握。”
“好好好,若赢得回来,愿与李兄对半分。”
韩三大喜,向那汉子伸出手掌说道:
“一言为定。”
那汉子明白韩三的意思,是要与他击掌为誓,于是就和韩三轻击一掌,说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两人遂返回胖子那里的街头赌场。
胖子见那汉子转回来,欢喜着心道:
“大傻叉又给送钱来了。”
他都装作不在意,只管说唱似地,一边玩着三仙归洞,一边喊人人下注。
汉子拿出五两碎银子递给韩三,韩三笑嘻嘻接了,向胖子说道:
“庄家,我只带有五两银子,但现在想玩一把大的,怎么办?”
胖子看了一眼韩三,心道“一个丑八怪“,遂哦”了一声,问道:
“兄弟想玩多大的?”
“你那一堆有多大,我就想玩多大。”
胖子愣了一下,又心道:“都说奇人异相,莫非这丑八怪真有手段?不怕他。我们兄弟几人,还怕他们两个外乡人不成?”
胖子不认识韩三,也把韩三当成了外地人,就哈哈笑道:
“兄弟真豪爽。我这一堆足有二百两,敢问兄弟赢得起,可输得起?”
韩三夸口:
“你说笑话呢!我万贯家财,区区二百两文银何足挂齿?愿赌服输。”
“好,愿赌服输。赌场之上现兑现,缺金少银补心肝。我这一堆银子借你了。”
胖子说着话时带着狠,把一堆银子,都推到韩三的面前。
韩三把手中碎银丢进银堆里,叫道
“一堆加五两,赌后见分晓。赌债也是债,赖债断手脚。”
胖子闻听韩三这么一说,大叫一声“好”,就道:
“是一条汉子。押左押右还是押中间?”
韩三叫道:
“你有你的规矩,我有我的行道。我离手押定。”
胖子咬牙狠呲道:
“由你。我离手。”
胖子举起两只手掌让人看。
韩三笑过一笑道:
“我买中间仙人云游无归还。最后开。”
他说着话时,就把一堆银子一推,碰到到中间那只碗。他大叫:
“开,先开两边后中间。”
胖子心中冷笑:“小子,你等死吧,”口中大叫:
“开,先开两边后中间。”
胖子张开手掌向着观众晃一晃,然后伸向后左边那只碗嘴里念念有词:.
“如来神掌来访友,这座洞府可有仙?”
众人随着胖子的手,看那碗被掀开,到最后碗口向上移开,那原地空空如也。众人齐“吁”一声。
如法炮制,胖子又掀开右边那只碗,依然空空如也。
观众群里顿时嘘吁声与欢呼声一片,当胖子把手伸向最后那只碗,所有人都屏声静气了,想着揭碗的结果是在意料之中,更希望见证奇迹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