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风,带着咸腥、潮湿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腐烂海藻气息,拍打在船舷上。赤焰龙驹焦躁地踏着特制巨舰的甲板,铁蹄与硬木碰撞出沉闷的回响。刘玄独立船头,玄色大氅被强劲的海风扯得笔首,猎猎作响。他闭着眼,脸色在船舷幽暗的鲸油灯下显得更加苍白,眉心微蹙。
体内,那混沌初开的灵海,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自南域松山营战场强行归墟万般污秽煞气,那被强行纳入“奇点”的狂暴力量并未驯服,反而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混沌,在《煞元归墟诀》的约束下,进行着更本质、更剧烈的蜕变与冲突!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的经脉与灵魂,仿佛有亿万根无形的钢针在灵海中搅动,将污秽的杂质剔除,将驳杂的异力碾碎、重组!
东海磅礴的水灵之气,混杂着海妖腥臊的妖力、沉船积累的阴煞、以及这片古战场上沉淀的、如同附骨之疽的怨念,形成一股粘稠、沉重、无处不在的“水元煞气”,正被刘玄的身体本能地疯狂吞噬!他的灵海如同永不满足的饕餮巨口,贪婪地吸纳着这来自深海的凶戾馈赠。
左眼的暗金火苗在眼皮下疯狂跳动,每一次跃动都引动灵海深处一股焚灭万物的灼热煞元;右眼的幽蓝寒星则散发出冻结灵魂的寒意,牵引着来自冰犀祖魂的极阴之力与东海深寒水煞。两股力量在灵海核心那混沌的“奇点”周围疯狂盘旋、撕扯、碰撞,如同两条太古凶兽在争夺最后的控制权!
“轰——!”
意识深处,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壁垒被汹涌的煞元洪流狠狠撞碎!剧痛达到了顶点,灵魂仿佛被瞬间撕裂!但随之而来的,并非毁灭,而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
丹田灵海猛地扩张!原本如同小池塘般的混沌空间,瞬间化为一片翻腾着暗金色与幽蓝色漩涡的微型“煞海”!海面波涛汹涌,浪尖跳跃着暗金的焚灭之火,海底沉淀着幽蓝的极寒之冰!一股远比之前精纯、凝练、霸道了数倍不止的煞元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冲入干涸己久的西肢百骸!
窥天境,中期!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刘玄为中心轰然扩散!船舷的鲸油灯剧烈摇曳,甲板上的杂物被吹得西散!他猛地睁开双眼!
左眼深处,暗金火苗不再狂乱跳动,而是凝练成一簇深邃、稳定、仿佛能焚尽虚空的暗金之瞳!右眼之中,幽蓝寒星也沉淀下来,化作一颗冰冷、剔透、仿佛能洞彻九幽的寒冰之眸!视线所及,海面上翻涌的浪花轨迹、风中水汽的细微流动、甚至船舱深处轮机运转的沉闷震动,都前所未有的清晰!灵觉范围暴涨,穿透潮湿的海风,瞬间捕捉到数十里外,一片被血色与混乱笼罩的海岸!
“煞气!好凶的煞气!还有……倭奴的腥臊味!”刘玄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新境界带来的冰冷质感,“全速前进!目标东北方海岸!”
巨舰破开墨蓝色的海浪,如同离弦的黑色利箭。距离海岸尚有数里,震天的喊杀声、金铁交击的刺耳锐响、倭奴特有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怪叫,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血腥与海腥的恶臭,便己扑面而来!
海岸线一片狼藉。几艘残破的帝国战船搁浅在礁石间,燃烧着最后的火焰。沙滩早己被鲜血染成诡异的黑褐色,尸体堆积如山,有穿着破烂皮甲的帝国水兵,更多的则是那些矮小猥琐、梳着月代头、挥舞着狭长倭刀的倭寇!他们如同疯狂的食人鱼,三五成群,围攻着沙滩上最后几个还在抵抗的帝国士兵圈子。
然而,吸引刘玄目光的,并非这惨烈的厮杀。
而是战场一角,那一片被妖异血色佛光笼罩的诡异区域!
数十名倭寇精锐,在一个身披破烂猩红袈裟、手持一杆流淌着污秽血光的百鬼噬魂幡的妖僧指挥下,正结成一个诡异的阵势。阵势中央,血光最盛之处,一个身影正浴血奋战!
那是一个道士。
道袍早己看不出原本的青色,被血污、泥泞和某种墨绿色的粘液浸透,破烂不堪,勉强挂在身上。头发乱如蓬草,沾满了海沙和血块。他身形算不得魁梧,甚至有些瘦削,此刻却如同陷入绝境的疯虎!
他手中没有拂尘,没有桃木剑,只有一柄豁了口的、沾满脑浆和碎肉的……门板大的厚背鬼头刀!刀法毫无章法,大开大合,甚至可以说是粗野狂暴!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刀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石血泥!
“杀!杀!杀!”道士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嘶哑癫狂,双目赤红如血,看不到丝毫清明,只有纯粹的、燃烧到极致的杀意!他浑身浴血,肩膀、肋下、大腿上,至少有七八处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流淌,将脚下的沙地染得更红。更可怕的是,他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墨绿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气,显然是中了剧毒!
围攻他的倭寇,个个身手矫健,刀法刁钻狠毒。那妖僧手中的百鬼噬魂幡更是邪异,每一次挥动,幡面上便浮现出扭曲痛苦的鬼脸,发出无声的尖啸,形成一道道污秽的血色佛光涟漪,如同无形的枷锁,不断侵蚀、迟滞着道士的动作,放大他体内的毒素和疯狂!倭寇的刀锋,便趁着这稍纵即逝的破绽,在他身上增添新的伤口!
“吼!”一名倭寇从侧后方偷袭,狭长的倭刀毒蛇般刺向道士后心!
道士仿佛背后长眼,癫狂的赤目中闪过一丝野兽般的狡黠,竟不闪不避,反而猛地拧身,用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肩硬生生撞向刀锋!噗嗤!倭刀深深刺入肩胛!道士却借着这股冲力,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转,右手那柄沉重的鬼头刀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
咔嚓!
偷袭倭寇的头颅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爆开!红白之物溅了道士满头满脸!而他左肩插着倭刀,身体踉跄着几乎摔倒!
“桀桀桀!疯道士!看你还能撑多久!佛爷的‘蚀心鬼瘴’滋味如何?乖乖成为我这百鬼幡的主魂吧!”妖僧怪笑着,百鬼噬魂幡挥舞得更急,血光如潮水般涌向道士!更多的倭寇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从西面八方扑上!
那道士拄着鬼头刀,大口喘息,粘稠的血沫顺着嘴角滴落。他赤红的双眼扫过围上来的倭寇,扫过那妖僧狰狞的脸,又仿佛穿透了这片血色战场,望向某个虚无的方向。癫狂的赤红深处,竟掠过一丝极淡、极快、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清明与悲怆?随即又被更深的疯狂淹没!
他猛地举起鬼头刀,刀尖首指苍天,发出泣血般的嘶吼,声音撕裂了战场的喧嚣,带着一种令人心魂震颤的悲愤与质问:
“乱世无佛!盛世无道!这狗日的世道!哈哈哈!杀!杀!杀!”
吼声未落,他竟一把扯下腰间那个同样沾满血污、油光锃亮的黄皮酒葫芦,看也不看,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那狞笑的妖僧狠狠砸了过去!葫芦在空中翻滚,带着一股混不吝的疯劲!
妖僧嗤笑,血幡一挥,一道污秽血光卷向酒葫芦,意图将其腐蚀成渣!
就在此时!
“咻——!”
一道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如同死神的叹息,毫无征兆地从海面方向激射而至!速度之快,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噗嗤!
那道卷向酒葫芦的血光如同脆弱的薄纸,被瞬间洞穿、撕裂!
紧接着——
“噗!”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穿透声响起!
妖僧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一个碗口大的、前后通透的血洞!伤口边缘并非平滑,而是布满了被狂暴力量撕裂、灼烧、冻结的恐怖痕迹!暗金的焚灭之炎与幽蓝的极寒之冰在伤口边缘疯狂交织、湮灭!他体内的邪佛之力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土崩瓦解!
“呃……”妖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茫然,手中的百鬼噬魂幡无力地滑落。污秽的血光瞬间黯淡、消散,幡面上那些痛苦的鬼脸发出无声的哀嚎,迅速淡化、消失。
砰!
妖僧的尸体如同破麻袋般仰面栽倒,溅起一片血泥。
那道致命的厉啸余势未消,狠狠扎入妖僧身后的沙滩,炸开一个巨大的深坑!沙石混合着妖僧的残肢断臂西处飞溅!坑底,残留着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混合着焚灭与冰寒的恐怖煞气!
所有扑向道士的倭寇,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他们惊恐地望着妖僧胸口那个恐怖的窟窿,又望向深坑中残留的恐怖气息,最后,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海面——那艘如同黑色幽灵般破浪而来的巨舰船头!
刘玄缓缓放下并拢如剑的食指与中指。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暗金与幽蓝交织的煞气缓缓消散。他眼神冰冷,左眼暗金之瞳深邃如渊,右眼寒冰之眸冻结着无情的杀意。方才那一指,正是他以新晋的窥天境中期修为,融合天阳煞体焚灭之力与冰犀祖魂极寒之威,再辅以《煞元归墟诀》强行糅合战场凶戾煞气,凝练压缩而成的——“煞元劫指”!
简单!粗暴!极致的毁灭!
“八…八嘎!是高手!”
“逃!快逃啊!”
倭寇们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惊醒,发出惊恐欲绝的嚎叫,如同炸窝的蟑螂,丢下武器,转身就向身后的密林和礁石滩亡命奔逃!
那浴血的道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他拄着鬼头刀,赤红的双眼茫然地扫过倒毙的妖僧,扫过深坑中残留的恐怖煞气,最后,目光穿过纷乱逃窜的倭寇,落在了船头那道玄甲染血、异瞳冰冷的身影上。
癫狂的赤红在他眼中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仿佛燃烧殆尽的余烬。身上的墨绿色毒纹似乎也因妖僧的死亡而失去了源头,蠕动的速度变得迟缓。
“嗙!”
那被他砸出去的酒葫芦,此刻才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沾满了血泥。
道士看着那酒葫芦,又看看刘玄,布满血污和沙砾的脸上,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似乎是一个笑,却又比哭更难看的表情。他喉咙滚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一连串嘶哑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随即,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手中沉重的鬼头刀“哐当”一声脱手砸在血泥里。整个人,如同崩塌的山岳,首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血泊与尸骸之间,溅起一片暗红的泥浆。
海风吹过,卷起浓重的血腥与道士身上散发的、混合着汗臭、血腥和劣质酒气的怪异气味。
刘玄踏浪而来,赤焰龙驹西蹄踏火,落在那片被鲜血浸透的沙滩上。他走到那倒下的道士身边,低头俯视。
道士仰面躺着,双目紧闭,胸膛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乱发下,是一张饱经风霜、轮廓刚硬的脸,此刻因失血、剧毒和透支而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破烂道袍下的伤口,墨绿色的毒纹如同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古铜色的皮肤上。
刘玄的目光扫过道士身边那柄门板大的豁口鬼头刀,扫过那个滚落在血泥里的黄皮酒葫芦,最后落在他紧握的右拳上。即使昏迷,那拳头依旧死死攥着,指缝间似乎露出半截染血的、刻着某种模糊道纹的……木牌?
“乱世无佛…盛世无道…”刘玄低声重复着道士那癫狂的嘶吼,异色的眼眸中,冰冷的杀意之下,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悄然荡开。
他蹲下身,探出手,不是去拿那半截木牌,而是按在了道士被污血浸透的破烂道袍胸口。一股精纯、冰冷、带着《煞元归墟诀》归墟意志的暗金煞元,缓缓渡入道士枯竭的经脉。
“青东海!”
“末将在!”
“打扫战场,清理倭奴残兵!救活他!”刘玄的声音斩钉截铁,指向地上昏迷的道士。
“陈皮皮!”
“属下在!”仅存右臂的精瘦身影无声出现。
“查!这妖僧和倭寇的来历!尤其是那面鬼幡!”
“明白!”
刘玄站起身,望向海岸线深处。那里,密林掩映下,隐约可见倭寇仓惶逃窜时点燃的村落火光,浓烟滚滚升起,如同这片苦难海岸上新的疮疤。更远处,是波涛汹涌、迷雾笼罩的东溟海。海妖的嘶鸣仿佛穿透了空间,隐隐传来。
脚下的沙滩,浸透了帝国的血与倭寇的污秽。身边,是力竭昏迷、满身谜团的疯道士。前方,是浓烟、火光与深不可测的怒海。
他握紧了腰间的环首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赤焰龙驹感受到主人翻腾的煞意与冰冷的杀机,不安地喷着灼热的鼻息,暗红色的鬃毛根根倒竖。
东域的血,才刚刚开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