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的黑暗被一道刺目的寒光劈开——那是北疆草原上,扶苏腰间佩剑反射的落日余晖。嬴政的意识如鹰隼般俯冲而下,清晰地“看”到儿子铠甲上的秦篆铭文:“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侯”。三十万长城军的营帐在暮色中如黑色林莽,炊烟与马粪的气息混着朔风,本该是帝国最坚实的屏障,此刻却成了埋葬帝国未来的坟场。
传诏使者的铜符节在篝火中泛着冷光,竹简上的朱笔字迹像新鲜的血液:“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蒙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并赐死。”扶苏攥着诏书的指节骤然发白,甲片挤压的“咔咔”声在寂静的营帐里格外刺耳。他身后的蒙恬猛地按上剑柄,青铜剑鞘撞在帅案上,震落了地图上标注匈奴王庭的玉钉:“公子!陛下东巡未归,此诏必是赵高矫旨!末将愿率五万人马,首抵咸阳正君侧!”
蒙恬,出身名将世家,其祖父蒙骜、父亲蒙武皆为秦国名将。他本人更是率领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收复河南地,修筑万里长城,威震北疆。此刻,他对扶苏忠心耿耿,愿为其赴汤蹈火。然而,扶苏的性格却与他截然不同。
“ 正君侧?”扶苏的声音突然嘶哑,他转身时,嬴政“看见”儿子眼角未拭去的泪痕。那是当年自己坑儒时,扶苏冒死进谏被斥责后,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流露的脆弱。扶苏自幼熟读儒家经典,心怀仁爱,曾多次劝谏嬴政施行仁政,却不被理解。此刻,这种仁孝的性格,却成了他致命的弱点。
“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扶苏的手指抚过剑鞘上的饕餮纹,那是他十二岁时,自己亲手为他挑选的佩剑“定秦”。剑身出鞘的刹那,月光像匹素绢裹住寒光,嬴政的意识突然回溯到二十年前——函谷关外,自己牵着少年扶苏的手,看秦军铁骑踏碎六国军旗,曾指着夕阳下的咸阳城说:“记住,这天下将来都是你的。”
那时的扶苏,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父亲的崇拜。他努力学习兵法、治国之道,渴望有一天能像父亲一样,成为一位英明的君主。然而,嬴政的严厉和对法家思想的执着,让父子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扶苏被派往北疆,看似是历练,实则是被疏远。
“噗——”剑刃切入皮肉的闷响像重锤砸在嬴政心口。扶苏跪倒在营帐中央,鲜血浸透了绣着“秦”字的帅旗,瞳孔里倒映着摇曳的烛火,渐渐失去焦距。蒙恬发疯般抱住他的身体,甲胄上的血珠滴在地图的“九原郡”位置,宛如帝国版图上突然绽开的伤口。嬴政的魂魄在半空疯狂盘旋,却只能徒劳地穿过儿子逐渐冰冷的躯体。他“听”到远处匈奴的号角隐约传来,“看”到长城军士兵们摘下头盔捶打胸膛,那是秦人哀悼主将的最高礼节,此刻却成了为帝国送葬的挽歌。
更让他崩溃的是,幽冥中突然浮现出另一幅画面:咸阳宫内,胡亥正拿着扶苏的佩剑把玩,赵高在一旁谄媚地笑着:“陛下,此剑当配天子,扶苏那逆子怎配持有?”胡亥将剑抛给宦者,剑身撞在铜柱上发出哀鸣,恰似扶苏临终前那声未出口的“父亲”。地宫深处的石椁突然传来细微的裂纹声——那是嬴政用泰山封禅石打造的棺椁,此刻竟因帝王魂魄的极致痛苦而产生了裂痕。原来在这幽冥之地,连金石都能感知到亡者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