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意识被一股腥风卷向江东会稽，眼前浮现出会稽郡演武场的血色图景。残阳如血，将演武场染成一片暗红。项梁立于高台之上，腰间悬挂的湛卢剑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这柄剑曾是楚国历代名将的佩刀，剑穗上的朱砂"楚"字己被岁月浸染成深褐，如同凝固的血痂。他身后八千子弟兵身披玄甲，甲片间露出的麻布衫上，还能看到未洗净的汨罗江泥渍。这些江东子弟的父辈大多横尸于王翦铁蹄之下，此刻他们眼中燃烧的火光，比训练场的篝火更炽烈。人群中，一个少年正用指腹胸前的银锁，锁面刻着残破的楚凤图腾，那是父亲出征前塞进他掌心的最后物件，如今父亲的尸骨早被郢都的野火烧成灰烬。而少年腰间的青铜剑，剑柄缠着母亲连夜用嫁衣改制的红布，针脚间还凝着未干的血珠。
台下，项羽赤膊而立，古铜色的肌肤在火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肌肉如虬结的古松般隆起。他双手握住三百斤重的霸王鼎，鼎身铸着的楚地山川纹路里，还嵌着前日斩杀会稽郡守时溅入的血点。郡守府的管家曾在临死前嘶哑着说，当年秦军入城那日，郡守亲手将楚国最后的诗简投入火堆，火苗吞噬竹简时，连天上的云都被映成哭丧的灰紫色。"力拔山兮气盖世！"项羽暴喝一声，暴起的青筋如蜿蜒的蛟龙在皮肤上突突跳动，三百斤的巨鼎被他生生举过头顶。围观士卒的呐喊声震得演武场黄土簌簌落下，鼎耳上的血珠滴在夯土上，洇出一朵妖冶的花。当大鼎轰然落地时，地面竟被砸出尺深的坑洼，惊得远处樟树上的夜枭扑棱着翅膀西散而飞，翅膀划过空气的声响，像极了楚国灭国时的哀鸣。
"项氏世代为楚将，受三闾大夫之训！"项梁突然挥剑斩断案几，陈年木头发裂的声响如惊雷炸响。木屑纷飞中，他扬起的剑锋划破暮色，映出剑身上"楚"字铭文的寒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如滚油泼进火堆，让嬴政的魂魄剧烈震颤。他想起二十年前，王翦六十万大军踏破郢都城门时，熊熊大火烧红了整个云梦泽，楚国宗庙的编钟在烈焰中发出扭曲的悲鸣，而屈原投江处的江水，被逃难百姓的血染成赤练。有白发老者跪在江边，眼睁睁看着秦军将刻满楚威王功绩的青铜大鼎熔成铁水，铁水倒入铸模的滋滋声，至今仍在他噩梦中回响。
东阿战场的月光被楚军战旗割裂成碎片。项梁的长剑如银龙出海，在秦军阵列中翻起雪浪，剑锋挑飞敌将头盔的瞬间，嬴政看清了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那是当年在郢都烧杀抢掠的秦兵校尉。而项羽单枪匹马冲入敌阵时，霸王戟带起的劲风将秦军盾牌卷成纸片，戟尖挑破敌营帅旗的刹那，旗绳断裂的声响像极了楚国宫殿栋梁坍塌的轰鸣。当楚军战旗插上秦军壁垒时，"楚王万岁"的山呼声与二十年前秦军破城时的叫嚣如出一辙，只是这一次，声音里灌满了江东子弟积压三代的血泪。项羽在混战中，瞥见一名秦兵腰间晃荡着枚青玉孩童佩，佩上刻的楚地菱纹己被血污浸得模糊，他怒吼着一戟将那秦兵钉在壁垒上，取下玉佩时，指腹触到玉佩背面刻的"郢都小臣"西字，那是楚国工匠在亡国前最后的泣血之作。
幽冥深处，楚怀王的虚影手持青铜酒爵，酒爵里晃荡的并非酒浆，而是郢都百姓的血。"始皇帝可还记得郢都春申君府？"虚影的声音穿透时空，"当年你命人将楚国典籍投入火海，却不知楚人早把复国誓言刻在竹简背面——"嬴政的目光猛地落在项羽腰间的玉佩上：那枚螭纹玉佩，正是楚威王亲赐项氏先祖的信物，玉佩绳结处还缠着半缕白发，那是项燕自刎时，从剑柄上扯下的遗发。地宫的青铜编钟突然发出悲鸣，错乱的音符里，《国殇》的曲调若隐若现，而在百里外的楚军营地，项梁正用剑尖划着地图，烛火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如刀刻般深刻。他指尖点在函谷关的位置时，窗外的夜风突然卷起案上的帛书，帛书翻飞间，嬴政看清了背面用朱砂写的八个字："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那字迹，与当年被他下令焚烧的《楚辞》抄本，如出一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