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屋腐朽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霉味混杂着动物毛皮的腥膻,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池小橙将自己更深地蜷缩进那张散发着恶臭的硬皮里,枯草的碎屑钻进领口,带来细微的刺痒。
身体的极度疲惫像铅块坠着眼皮,但神经却在寒冷和未知的恐惧中紧绷如弦,无法沉入真正的睡眠。
意识在昏沉的泥沼边缘飘摇,每一次即将滑入黑暗,荒原上呼啸的风声或是棚屋木梁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都会让她猛地惊醒,心脏在肋骨下狂跳。
昏暗中,时间失去了刻度。
洞口透进的铅灰色天光似乎凝滞了,吝啬地洒在冰冷的泥地上,勾勒出屋内简陋器物的模糊轮廓。
她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个被喝空大半、歪倒在泥地上的粗陶罐。罐口边缘残留的水渍,在微弱光线下,形成一小片……湿亮的反光。
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混沌!池小橙的身体瞬间绷紧,连牙齿的打颤都停滞了。一个念头,带着不容抗拒的、近乎自虐的尖锐,蛮横地刺穿了所有疲惫和麻木:
【看清它!看清这张脸!这张被命运烙上“间谍”和“炮灰”印记的脸!】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咽喉,让她几乎窒息。
理智在尖叫着退缩,警告她维持模糊的未知或许还能保有片刻虚假的安宁。但另一种更原始、更绝望的力量——对自身存在的确认,对那悬顶利刃的最后窥探——压倒了一切。
她必须知道!必须亲眼见证这具躯壳承载的死亡诅咒!
她屏住呼吸,动作僵硬得像一具关节锈死的木偶,艰难地挪动被毛皮和枯草包裹的身体,朝陶罐爬去。
每一次挪动,枯草都发出窸窣的声响,毛皮摩擦着冰冷的泥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命运齿轮转动的预兆。冰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物和枯草,针一样刺入骨髓。
终于,她爬到了罐子旁边。
指尖因寒冷和难以抑制的紧张而剧烈颤抖。她伸出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地扶正了那个沉重的陶罐。
浑浊的水面晃动着,映出棚顶茅草扭曲变形的倒影,像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入口。
她深深吸气,混杂着霉味、腥膻、土腥和自身汗味的空气沉重地压入肺腑,带来一阵窒息的眩晕。
然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如同献祭般,她将脸凑近了那肮脏的罐口,睁大了双眼。
水面因她的靠近漾开涟漪,倒影破碎晃动,扭曲成诡异的光斑。
渐渐地,涟漪平息,水面归于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一张脸,清晰地浮现。
黑发,湿漉漉的墨迹般贴在苍白如纸的额角与脸颊,几缕黏在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唇上。
黑眸,因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睁得极大,瞳孔深处是深不见底的墨色,清晰地倒映着棚顶漏下的、冰冷铅灰的天光,也倒映出她自己那张彻底陌生的、写满惊骇与死灰的脸。眼神空洞,如同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蝶。
东方面孔,线条柔和,鼻梁秀挺,嘴唇小巧,却被绝望紧抿成一条脆弱的线。这张脸年轻,甚至残留着些许未褪的青涩,却被尘土、泥污、汗渍和极度的疲惫彻底覆盖,只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濒死的灰败。
不是她!这完全不是她记忆里那张熟悉的面孔!这张脸,陌生得如同地狱派发的死亡通知单!
“不……”一声破碎嘶哑的呜咽挤出喉咙,带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池小橙如同被水中的倒影用烧红的烙铁烫伤,猛地向后跌坐,毛皮和枯草滑落。
陶罐被带倒,沉闷地砸在泥地上,残余的污水迅速渗入干渴的泥土,留下几道迅速变浅的深痕。
就在心神剧震、灵魂几乎被这残酷确认碾碎的瞬间——
一股冰冷、庞大、充满死亡气息的信息洪流,如同裹挟着万年玄冰的黑色怒潮,毫无征兆地、粗暴地冲垮了她意识脆弱的堤坝!
无数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噪音、撕心裂肺的感觉碎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终结的气息,疯狂地涌入、旋转、撞击、融合:
—— 刺耳的金属警报在阴冷潮湿的石廊里尖啸!回声重叠,震得颅骨嗡嗡作响!沉重的皮靴踏在冰冷石板上,发出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濒临爆裂!
——视野剧烈晃动、旋转!狭窄逼仄的通风管道内壁布满黏腻灰尘和蛛网!冰冷的金属边缘刮过手臂皮肤,留下火辣辣的痛楚!急促喘息带着铁锈血腥味在密闭空间回荡,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刀片!
——一道冰冷的、淬毒般的目光!隔着昏暗光线,精准锁定!金发在阴影中闪过一抹非自然的、刺眼的流光!仅仅一个模糊、优雅到令人窒息的侧影,一种混合着极致优雅与极致冷酷的、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压迫感便如山峦轰然压下!碾碎所有反抗意志!
—— 巨大的阴影!移动的、喷吐死亡的山峦!无数扭曲锈蚀的金属管道和烟囱喷涌着遮天蔽日的黑烟!底部,几对巨大到荒谬、覆盖鳞片污垢的鸡脚,在龟裂荒芜的土地上沉重移动,发出撼动大地的隆隆巨响!死亡的阴影如同粘稠沥青,当头罩下,无处可逃!
——一张粗糙发黄、边缘卷曲的纸,被粗暴拍在斑驳冰冷的石墙上!炭笔勾勒的肖像模糊,唯独那双眼睛——用浓重到化不开的墨迹点出的、冰冷空洞、毫无生气的……黑色眼睛!深渊般的凝视!
下方,粗犷恶意的文字:
【东方间谍】【极度危险】【格杀勿论】!每个字都像淬毒的钉子,钉入骨髓!
——最后,一声轻不可闻的弹指!视野瞬间被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蓝色火焰填满!那火焰没有温度,只有焚烧灵魂、抹杀存在的剧痛!惨叫卡在喉咙,意识在绝对的蓝与绝对的痛中,坠向永恒的黑暗与虚无……那是终结,是彻底的湮灭!
“啊——!!!”
池小橙爆发出凄厉到撕裂声带的惨叫,双手死死抱住剧痛欲裂、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的头颅,身体在冰冷泥地上痛苦地蜷缩、翻滚、扭曲。
这不仅仅是记忆的涌入,是灵魂被强行塞进一具早己冷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僵硬躯壳!属于“池小橙”的自我意识,与这身体承载的、“东方间谍炮灰”的死亡记忆碎片,如同两股毁灭性的洪流,在她脆弱的精神世界猛烈冲撞、撕扯、互相吞噬!
我是谁?!
我不是她!我是池小橙!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不……你就是!你就是那个被通缉的间谍!你马上就要死了!死在哈尔的蓝色火焰里!像垃圾一样被清除!名字都不会留下!
两个声音在意识废墟上疯狂呐喊、厮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真实和令人窒息的绝望。
她看到了!清晰无比地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看到了金发魔法师优雅冰冷的侧影,看到了那吞噬一切、代表终结的蓝色火焰!那不是故事,不是剧情!
是即将降临、无法逃脱、早己写定的命运!
通缉令上那双浓墨点出的黑眼,如同深渊烙印,死死钉在她的灵魂深处。
灭顶的绝望,如同棚屋外无边无际的灰色荒原,彻底淹没了她。翻滚停止,尖叫卡在喉咙深处。
她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破布偶,瘫在冰冷泥地上,瞳孔涣散失焦,望着昏暗棚顶的蛛网灰尘。
泪水汹涌地从那双属于“炮灰”的黑眸中滑落,混着污迹留下冰冷粘痕,却洗刷不掉深入骨髓的死亡印记。
穿越是地狱首通车。
她是开篇即死、无人铭记的……炮灰。这认知冰冷、坚硬、残酷,如同墓碑,沉沉压在她初醒的灵魂之上。
意识在剧痛和绝望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那些强行灌入的死亡记忆碎片,却在脑海深处某个角落,留下一个冰冷而突兀的疑问:那双记忆中注视着自己的金发魔法师的眼睛,在弹指点燃蓝焰的刹那,眼底深处……是否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兴味?如同猎人发现一只格外能逃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