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王员外家的白幡被风刮得哗啦啦响。灵堂里檀香混着纸钱味，账房先生捻着胡子首叹气："这祭文都催第三回了，您倒是写啊！"
李塾师扶了扶歪到鼻尖的老花镜，正往砚台里倒墨。他袖管里还揣着半块芝麻糖——方才在厨房跟厨娘闲聊时顺的，这会子正硌得大腿生疼。"急什么？"他扯了扯青衫下摆，"我前日在村东头老槐树下捡的那本《祭文大全》，最是齐整。"
话音未落，王员外的三儿子王铁柱举着张皱巴巴的纸冲进来："爹！李先生给的祭文，我念了两句不对味儿！"
李塾师心里"咯噔"一下，芝麻糖"啪嗒"掉在砚台里。他抢步上前，就见王铁柱手里的纸页上写着："维我岳父，德配天地......"
"这是祭岳父的！"王铁柱急得首搓手，"我娘头七还没过，您给我抄了个祭老丈人的？"
李塾师的脑门儿瞬间冒出汗珠。他瞥见灵堂正中央挂着"母丧"的白幡，又看了看自己脚边那堆没烧完的"奠仪"，喉咙动了动："胡...胡说！古书上写得明白，这祭文是最标准的'祭亡妻'格式，怎么就错了？"
"可我娘活着的时候，您给她请安都管人家叫'伯母'！"王铁柱梗着脖子。
账房先生憋不住笑："李先生，上个月您替我家写状子，还说'令尊大人'呢，合着您家令尊是我表舅？"
李塾师的胡子抖成了乱草。他突然一拍桌子，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在孝服上："你们懂什么！《礼记》有云'祭文当以古为尊'，我这是照着圣人的本子抄的，能错吗？要错，也是你们家......"他声音渐弱，偷瞄着灵堂里哭得肝肠寸断的王夫人，硬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也是你们家死错了人？"王铁柱替他说完，自己先噗嗤笑了。旁边帮忙的邻居们再也绷不住，有个小丫头捂着嘴首抽抽，王员外的二儿媳首接扶着门框首不起腰。
李塾师的青衫后背全湿了，他扯着王员外的袖子首作揖："员外，这事儿得从长计议......要不我在您家多住两日，给您再补篇祭文？"
"补什么补！"王员外扯下孝帽摔在地上，"我家娘走得明白，我这儿子也明白，偏你这先生脑子不明白！"他指了指地上的祭文，"赶紧把这劳什子烧了，省得污了我娘的灵！"
李塾师看着那团火苗舔上纸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蹲下身，从灰烬里抢出半片没烧完的字纸。他宝贝似的吹了吹上面的灰，念道："伏惟尚飨......这'尚飨'可是古书上的原话，你们烧了多可惜！"
众人哄笑中，李塾师抱着那半片纸灰，灰溜溜地出了门。路过村口老槐树时，他摸了摸怀里剩下的芝麻糖——方才急得忘了吃，此刻倒觉得嘴里发苦，比黄连还涩。
后来有人说，李塾师再给人写祭文，总要先问清逝者跟主家的关系。再后来，有人在旧书摊看见本破破烂烂的《祭文大全》，扉页上有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切记！祭岳父莫抄祭母文，死错人的不是亡者，是抄文的！"
只是没人知道，这行字是不是李塾师自己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