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初雪裹着寒风钻进汤姆的衣领时，他正缩在地铁口看手机——伊万的短信跳出来："来我家喝伏特加，房子有点小问题。"
"小问题？"汤姆对着屏幕皱眉。上周伊万还抱怨过暖气费涨了，怎么会突然请客？他裹紧羽绒服往老城区走，远远就看见街角那栋木屋——说是木屋，倒更像个被炮弹轰过的模型：屋顶缺了老大一块，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外墙上有几个焦黑的洞，像被谁拿喷火器扫过；院门口的雪地上散落着弹壳，闪着冷光。
"汤姆！"伊万从门里探出头，裹着件磨得发白的军大衣，手里举着个搪瓷缸，"快进来！"
汤姆跨进门，脚底下"咔嚓"一声——是半块没化的冰碴。他抬头，正撞见天花板漏下的雪粒子砸在茶炊上。"伊万，"他指着屋顶，"你这屋顶......"
"小问题！"伊万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去年冬天，后山那只棕熊偷了我半罐蜂蜜。我追它到林子里，结果撞见辆迷路的坦克。那傻大个坦克手以为我是偷油的，举着炮管就冲过来......"他比划着，"熊急了挠树，坦克急了打转，'轰'的一声——"他指了指屋顶的洞，"就把天捅了个窟窿。"
汤姆盯着那洞，仿佛能看见熊爪子和坦克履带在头顶打架。"那后来呢？"
"后来？"伊万从橱柜里摸出瓶伏特加，"熊跑了，坦克手道歉送了我两箱燃料。你看，"他拍了拍墙上的弹孔，"这叫'战斗勋章'！"
汤姆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小坑，大的像拳头，小的像指甲盖。"这是......"
"去年军事演习，隔壁村的拖拉机手误把坦克当成了收割机。"伊万倒了杯酒推过去，"炮弹卡壳掉下来，砸穿了墙。不过现在好了，"他指了指窗户，"冬天阳光首射进来，比暖气还暖和！"
汤姆裹紧大衣凑近窗户。确实，没了屋顶遮挡，阳光像瀑布似的泼进来，照得屋里亮堂堂的。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那下雨呢？"
"下雨？"伊万仰头灌了口酒，"去年夏天暴雨，水首接从洞里灌进来，我在地上铺了层干草，躺着看雨帘——比电影院还舒服！"他突然压低声音，"跟你说个秘密，我媳妇怀孕那会儿，就爱躺这儿看星星。"
汤姆的目光扫过墙角的婴儿床——床单洗得发白，边角绣着歪歪扭扭的小熊。"你媳妇......"
"在城里医院呢。"伊万挠了挠头，"医生说快生了，让我赶紧收拾屋子。可我这屋子收拾啥？"他拍了拍地板，"你看这地板，坦克履带压过的地方最结实，比大理石还耐磨！"
汤姆蹲下来摸地板，木头粗糙得硌手，却真有股子实在劲儿。他抬头时，伊万正往茶炊里添水，蒸汽模糊了他的脸："其实啊，这房子最妙的是冬天。"他指了指门口的雪堆，"不用扫雪，首接套上雪橇从屋顶滑进来——上回我侄子从列宁格勒来，就是这么进的门，摔了个屁股蹲儿，乐呵了半宿！"
汤姆突然笑了。他想起出发前房东太太的叮嘱："俄罗斯人啊，要么不说，要么说得比天还大。"此刻看着伊万举着伏特加杯，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狼，他突然懂了——所谓"小问题"，不过是战斗民族给生活开的玩笑。
"来，"伊万把杯子碰得叮当响，"为我的'小问题'干一杯！"
汤姆端起杯子，酒液辛辣得呛人，却暖到了胃里。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屋里热得他脱了外套。他望着屋顶的洞，突然觉得那不是缺陷，倒像是天空特意留的窗口——让阳光、星光，还有战斗的故事，都畅通无阻地涌进来。
离开时，伊万塞给他一包蜂蜜："给嫂子带点，我家的熊可没白偷！"汤姆接过罐子，摸了摸罐身——上面还留着爪印，歪歪扭扭的，倒像朵歪脖子树。
雪地里，汤姆的脚印歪歪扭扭地延伸向地铁站。他回头望了眼那栋没屋顶的木屋，突然觉得，这大概就是俄罗斯人的魔法：再破的房子，只要有热酒、故事，和把"小问题"说得比蜜还甜的人，就成了最暖的家。
后来汤姆常跟朋友提起："你们知道吗？在莫斯科有个没屋顶的房子，里面住着全俄罗斯最会讲故事的人。他的屋顶有个洞，可那洞啊，比任何窗户都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