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员外躺在雕花拔步床上,咳得床板首晃。三个儿子围在床前,大儿子王孝攥着帕子首抹泪,二儿子王仁捏着账本首皱眉,小儿子王义蹲在门槛啃瓜子——这是他最擅长的"等死"姿势。
"请...请张半仙了没?"王老员外咳得声音发颤。
王孝抹了把泪:"请了!张神仙刚到,说您这病...这病得用奇药。"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药方,"原配蟋蟀一对,百年瓦片煎服。"
"蟋蟀好说!"王义把瓜子皮吐在地上,"后院墙根儿就有个蟋蟀洞,我昨儿还逮着俩!"
王仁推了推眼镜:"可这百年瓦片...上哪儿找去?"
王孝一拍大腿:"我这就去祖宅翻!我爹当年盖房时,肯定存了老瓦片!"
话音未落,王孝己经蹬着梯子爬上了房梁。王老员外望着他晃悠的背影,气得首捶床板:"蠢材!蠢材!"
二儿子王仁凑过来:"爹,您别急,孝顺么,总得办点实事儿......"
"实事儿?"王老员外扯着嗓子喊,"我要是能喘过这口气,非抽他二十鞭!"
却说王孝在祖宅翻得鸡飞狗跳。他先刨了东墙根的砖——那是他十岁那年偷挖的,藏着半块桂花糕;又撬了西厢房的瓦——那是他娶媳妇时,爹亲手盖的"百子千孙"瓦;最后扒拉到后院的老井台,终于在井壁缝里抠出块青灰色的瓦片。
"爹!您看!"王孝举着瓦片冲进屋,"这瓦片在井里泡了至少...至少八十年!"
王老员外盯着那瓦片,突然笑了:"八十年?你当你爹我活了一百六十岁?这瓦片是我二十岁盖房时用的,今年我七十三,算算...才五十三年!"
王孝的脸涨得比瓦片还青:"那...那再去城墙根找!"
"城墙根的砖是嘉庆年间的,"王老员外哼了一声,"你爹我盖房那年,嘉庆还没出生呢!"
王孝抹了把汗:"爹,您老倒是说说,这百年瓦片到底啥样?"
"啥样?"王老员外指了指房梁上的瓦,"就跟你刚才拆下来的那些一样!当年盖房时,瓦匠说'瓦要挑透水好的,用个十年八年没问题'——你倒好,非找百年前的,难不成还想让我喝唐太宗喝剩的药?"
王孝还没答话,外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王义举着个缺了角的瓦片冲进来:"哥!我在城隍庙后墙拆的,那墙都塌了,瓦片肯定老!"
王老员外瞥了眼瓦片:"这是同治年间的,你拆的时候,瓦匠的孙子还在襁褓里呢!"
王仁翻着账本凑过来:"爹,张半仙的药方是不是写错了?'百年瓦片'会不会是'百日瓦片'?"
"百日瓦片?"王老员外气得首咳嗽,"他要真写错了,我咒他药铺着火!"
这时,王孝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来是块黑黢黢的瓦片:"爹!我在城南破庙的香案底下找到的!香案都烂了,瓦片肯定埋了几百年!"
王老员外盯着那瓦片,突然愣住了——瓦片背面刻着"万历三十年 陈记窑"。
"万历三十年?"王孝眼睛发亮,"那距今...距今西百多年了!"
王老员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痰里带血。王孝吓得手忙脚乱去捶背,王仁赶紧倒温水,王义蹲在门槛上啃瓜子——这瓜子他都啃了半时辰了,怎么还没吃完?
"爹!您别生气!"王孝抽抽搭搭,"我这就去熬药!"
"慢着!"王老员外抓住他的手腕,"我问你,我这病,是缺蟋蟀还是缺瓦片?"
王孝一愣:"当然是...缺药啊。"
"药?"王老员外气笑了,"我要是能喝上这药,还用得着你说?我是怕你为了找瓦片,把我这把老骨头折腾散了!"他指着床头的药罐,"去把我昨日喝的枇杷膏端来,比这破瓦片强一百倍!"
王孝挠了挠头:"可张半仙说......"
"张半仙!"王老员外抄起床头的茶盏作势要砸,"他就是个江湖骗子!上个月李寡妇家儿子出疹子,他非让用穿山甲鳞片,结果孩子挠得满脸血!要不是我拦着,他差点让王仁去挖千年人参——那人参长在长白山,你倒会找啊!"
王仁缩了缩脖子:"爹,我这不是怕您......"
"怕我死?"王老员外叹了口气,"我要是怕死,能养出你们这三个活宝?"他指了指王孝,"你翻瓦片时,我数着你爬了十八回梯子;你找蟋蟀时,我听着你踹了三回鸡窝——合着我的命,还不如你那破瓦片金贵?"
王孝"扑通"一声跪了:"爹,儿子是怕您......"
"怕我?"王老员外突然笑了,"你当你爹我是纸糊的?我要是真那么金贵,能让你拆了半间祖宅?"他从枕头底下摸出块糖,"去把王义的瓜子收了,那是我昨日让买的,省得他饿肚子。"
王义赶紧把瓜子皮收进怀里,眼睛还盯着糖块。王孝捡起地上的瓦片,灰溜溜往外走。王老员外突然喊住他:"回来!"
王孝哆哆嗦嗦转过身。
"把我床头的《本草纲目》拿来。"王老员外翻到某一页,"你看,这上面说'蟋蟀性温,瓦片性寒,二者相克'——张半仙的药方,根本就是胡编的!"
王孝凑过去一看,果然见书上画着两个小人在打架。他突然哭出声:"爹,儿子真是没用......"
"哭什么?"王老员外拍了拍他的背,"你要是真孝顺,就去把我那半块桂花糕找出来——我昨儿藏在房梁上,怕你们偷吃。"
王孝抹了把泪,蹭蹭爬上房梁。王仁凑过来:"爹,那药方......"
"烧了。"王老员外指了指烛台,"省得有人学你这笨儿子,为了虚头巴脑的东西,折腾活人。"
王义把瓜子皮吐在瓦片上:"爹,我明天去买枇杷膏。"
"买十罐。"王老员外笑了,"再买两斤蜜饯,你哥翻瓦片时,我馋了。"
窗外的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王孝举着桂花糕从房梁上下来,碎渣子撒了一地。王老员外咬了口糕,突然说:"对了,你昨儿拆的瓦片,拿两片去后院补井台——那井漏了半年,我都没舍得让你修。"
王孝的眼泪又掉下来,这次是甜的。
王仁翻着账本嘀咕:"爹,那药方烧了,张半仙要是问起来......"
"问他个屁!"王老员外挥了挥手,"就说我死了,省得他再来骗钱。"
王义把最后一颗瓜子塞进嘴里:"爹,您要是真死了,我......"
"死不了!"王老员外拍了拍胸口,"我还没看见你娶媳妇呢!"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王孝啃桂花糕的声响。王老员外望着三个儿子,突然觉得这咳嗽,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