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长寿和小胖跋涉过最后一片嶙峋的黑色石林,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压抑的荒凉。
黑石峪,到了。
正如其名,这是一片被巨大黑色岩石山体环抱的巨大山谷。谷内植被稀疏,的黑色岩层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矿脉的金属腥气。谷底中央,一个巨大的矿坑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向深处延伸,坑壁上开凿出层层叠叠、如同蚁穴般的矿道入口。
矿坑周围,散落着一些简陋的石屋、木棚,以及堆积如山的废弃矿渣。几缕稀薄的炊烟从石屋群中升起,带着几分苟延残喘的暮气。整个矿场笼罩在一种沉闷、衰败、缺乏生机的氛围中,与玉简中描述的“产量骤降三成”的“急报”相比,这里更像是一处被遗忘的废墟。
“这……就是黑石峪灵石矿?”小胖看着眼前破败的景象,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感觉……好荒凉啊师尊。灵气也好稀薄,还没咱们小琼峰山脚浓呢!”
李长寿没有说话,他微微眯起眼睛,看似随意地扫视着整个矿场。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覆盖了目之所及的一切角落。
**表象:** 衰败、枯竭、管理混乱。
* 矿坑边缘的警戒阵法形同虚设,阵基黯淡,符文磨损严重,能量波动微弱得可怜。
* 矿工数量稀少,大多衣衫褴褛,神情麻木,动作迟缓,毫无干劲。几个监工模样的修士懒散地靠在石堆旁打盹,修为不过筑基期。
* 矿渣堆积如山,显然许久未曾清理转运。
* 空气中弥漫的金属腥气中,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这绝非正常矿场该有的气味。
* 几处矿道入口附近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巨大、狰狞的爪印和鳞片刮痕,明显是大型妖兽留下的痕迹,且不止一种。
一切似乎都在印证着那份急报:矿脉枯竭,妖兽侵扰,管理无力,导致产量暴跌。
**但……**
李长寿的目光落在矿坑深处,靠近主矿脉核心区域的方向。那里,几处矿道入口被粗糙的巨石封堵着,封堵的手法看似仓促,却隐隐透着一股刻意的味道。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似乎就是从那个方向飘散出来的。
“师尊,我们首接去找驻守管事吗?”小胖小声问道,下意识地靠近了李长寿一些。这地方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不急。”李长寿摆摆手,从怀里掏出那枚代表执法长老权威的黑色令牌,随意地别在腰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用道袍下摆半遮半掩。“先看看,听听。”
他没有走向矿工聚集的石屋区,也没有去找那些监工,反而带着小胖,慢悠悠地朝着矿坑边缘,一处堆放废弃矿石的角落走去。那里,几个看起来年纪较大、形容枯槁的老矿工,正佝偻着背,费力地敲打着一些低品位的废矿石,试图从中榨出最后一点微薄的灵屑。
“老丈,”李长寿走近,脸上堆起温和无害的笑容,声音也放得轻缓,“叨扰了。我们师徒是路过的散修,想在此地稍作歇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他刻意收敛了所有高阶修士的气息,看起来就像一个修为平平(金丹中期)、带着个半大徒弟(筑基后期)的落魄散修。
几个老矿工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警惕和麻木。其中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打量了他们几眼,沙哑着嗓子道:“歇脚?这里除了石头和灰,啥也没有。仙师还是另寻他处吧。”语气中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淡。
“唉,实在是囊中羞涩,赶路乏了。”李长寿叹了口气,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几个白面馒头和一壶清水(当然是凡俗之物),递了过去,“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老丈们辛苦了。”
看到白面馒头,几个老矿工眼中明显亮了一下。在这苦寒之地,新鲜的粮食也是稀罕物。白发老者的警惕稍减,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馒头,分给同伴。
“多谢仙师。”老者的语气缓和了些。
“老丈,我看这矿场……似乎不太景气?”李长寿顺势在一块稍平整的石头上坐下,状似闲聊地开口,“这么大的矿坑,怎么人这么少?矿脉……不行了?”
老者啃着馒头,闻言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无奈,还有一丝深藏的愤怒。他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仙师是外人,不知道……这黑石峪,早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了!矿脉……矿脉是快不行了,但更邪门的是那些畜生!”
“哦?妖兽?”李长寿露出“好奇”的神色。
“何止是妖兽!”旁边一个缺了门牙的老矿工忍不住插嘴,声音带着颤抖,“以前也有妖兽,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土狼石蜥,赶一赶就跑了。可这半年多……来的全是些没见过的凶物!铁甲地龙、腐毒岩蟒、还有……还有夜里会飞下来抓人的鬼面枭!凶得很!见人就咬!矿上死了好多人了!”
“管事们不管吗?”小胖忍不住问。
“管?”白发老者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讽刺,“最开始还组织人清剿了几次,死了不少护卫队的好手。后来……后来管事大人就说矿脉枯竭,清剿得不偿失,干脆封了出事的几条主矿道,让我们在边缘挖点边角料凑数。再后来……护卫队的人也跑得差不多了,就剩几个混日子的。”
“封矿道?”李长寿的目光瞥向矿坑深处那几个被巨石封堵的入口,“就是那边?”
“对,就是‘甲字三号’、‘乙字主脉’那几条最深、以前产量最好的矿道!”缺牙矿工心有余悸地点头,“封了之后,是消停了一阵子。可没过多久,那些畜生好像更疯了!连边缘矿道都开始袭击人!而且……”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而且,有好几个晚上,我们都听到被封的矿道深处……传来怪声!像……像是什么东西在哭,又像是在念咒!渗人得很!还有人说,看到过被封的矿道口有……有黑气冒出来!”
“黑气?”李长寿心中一动。
“是啊!”白发老者接口道,脸上也露出惧色,“像墨汁一样浓的黑气,飘出来一点,碰到旁边的石头,那石头就……就变得像烂泥一样,一碰就碎!邪门得很!管事大人说那是矿脉枯竭产生的毒瘴,让我们别靠近,别瞎说。”
**矿脉枯竭产生能腐蚀岩石的“毒瘴”?还有怪声?**
李长寿心中冷笑。这借口,骗骗无知矿工还行。
他面上却露出“原来如此”的恍然表情,带着几分同情:“唉,真是难为各位老丈了。那管事大人……现在何处?”
“喏,”白发老者朝矿场边缘一座相对还算齐整的石堡努了努嘴,“王管事就在那‘聚事厅’里。仙师若有事,可去寻他。不过……”老者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仙师还是小心些,莫要……莫要多管闲事。” 言下之意,那王管事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多谢老丈提醒。”李长寿拱手道谢,又留下一些干粮,这才带着小胖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小胖忍不住小声道:“师尊,那些老矿工说的……好吓人啊!那黑气和怪声……”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李长寿目光幽深,望向那座石堡,“走吧,去见见这位‘王管事’。”
石堡门口站着两个懒散的守卫,修为不过炼气期。看到李长寿师徒走来,其中一个斜着眼,语气不善:“站住!干什么的?矿场重地,闲人免进!”
李长寿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将腰间那枚半遮半掩的黑色令牌露了出来,令牌上那个古朴的“令”字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带着一丝冰冷的威严。
“执……执法长老令?!”守卫眼睛瞬间瞪圆,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腿肚子都在打颤。另一个守卫也看清了令牌,吓得差点在地。
“王管事在吗?”李长寿的声音平淡无波。
“在!在在在!”守卫点头如捣蒜,连滚爬爬地冲进石堡通报。
不多时,一个身材微胖、穿着锦缎长袍、油光满面的中年修士,连滚带爬地从石堡里冲了出来,脸上堆满了谄媚到极点的笑容,额头冷汗涔涔。
“哎哟!不知是上宗执法长老驾到!小的王富贵,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王管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抖。他万万没想到,仙盟总部竟然会派一位持有执法长老令的大人物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而且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李长寿微微颔首,没有让他起来,目光平静地扫过王富贵那张写满惊恐和心虚的脸:“王管事,进去说话。”
“是是是!长老请!快请!”王富贵如蒙大赦,又不敢真起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弓着腰,将李长寿师徒引进了石堡。
石堡内部陈设倒是颇为奢华,与外面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王富贵将李长寿请到主位,自己则垂手侍立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李长寿没有废话,首接将云瑶交给他的玉简复制了一份,丢给王富贵:“矿场近况,急报所述,本座己知。说说吧,具体情况。尤其是……被封的甲字三号、乙字主脉矿道。”
王富贵接过玉简,神识一扫,更是面无人色。他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哭丧着脸:“长老明鉴啊!小的……小的也是没办法啊!矿脉枯竭是真的!妖兽凶猛也是真的!小的组织了人手清剿,可……可那些畜生太厉害了!折损了好些兄弟!实在……实在是顶不住了!这才……这才封了矿道,想着保存实力,等上宗支援……”
“保存实力?”李长寿端起王富贵慌忙奉上的灵茶(品质居然还不错),轻轻吹了吹,语气听不出喜怒,“我看王管事这‘聚事厅’,倒是保存得挺好。外面矿工食不果腹,你这里灵茶飘香。”
王富贵冷汗如瀑:“这……这……长老息怒!小的……”
“妖兽袭击的详细记录,人员伤亡名单,清剿行动的留影玉简,封堵矿道的具体时间和过程,还有……那些矿工口中的‘怪声’和‘黑气’。”李长寿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却如同重锤敲在王富贵心头,“本座现在就要看。所有卷宗,一页不许少。”
“是!是!小的这就去取!这就去取!”王富贵连滚爬爬地冲向后堂,哪里还敢有半点隐瞒。
趁着王富贵去取卷宗的间隙,李长寿的神识再次延伸出去,这一次,更加专注地探向矿坑深处那几个被封堵的矿道入口。
神识穿透粗糙的巨石封堵,深入幽暗的矿道。
**果然!**
在那些巨大的爪印和鳞片刮痕之下,在矿道岩壁某些极其隐蔽的角落,李长寿“看”到了!
几道深深的、仿佛被某种尖锐物体硬生生刻进去的诡异纹路!纹路扭曲、阴森,透着一股令人极度不适的邪异感!虽然大部分己经被后续的妖兽破坏或灰尘掩盖,但残留的部分,其结构、其散发出的那种混乱、亵渎的气息,与云瑶玉简中记录的邪阵残痕**如出一辙**!甚至更加清晰、更加完整!
而在这些邪阵残痕附近的岩壁上,他还捕捉到了几处微小的、如同墨汁滴落般的**黑色粘稠残留物**!正是矿工口中腐蚀岩石的“黑气”所留!这残留物散发着一种微弱却极其顽固的混乱能量波动,如同跗骨之蛆,正在缓慢地侵蚀着周围的岩石和稀薄的灵气!
**人为破坏!邪异阵法!神秘黑气!**
这三者串联在一起,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李长寿的心头。黑石峪的衰败,绝非天灾,而是**人祸**!一场精心策划、企图掩盖某种更大阴谋的人祸!那些所谓的“凶猛妖兽”,恐怕也并非偶然聚集,更像是被这邪阵或黑气**吸引**或**驱赶**而来的!
王富贵很快抱着一大堆玉简和兽皮卷宗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堆在案几上:“长……长老,都……都在这了!”
李长寿收回神识,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随手拿起一枚记录“怪声”和“黑气”的玉简,神识探入。
玉简中的记录语焉不详,含糊其辞,明显是王富贵为了推卸责任而敷衍了事。但李长寿并不在意,他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深入调查的由头,以及……让某些人放松警惕的假象。
“嗯。”他放下玉简,看向战战兢兢的王富贵,“本座要亲自去被封的矿道口看看。你,带路。”
王富贵脸色一白:“长……长老!那里危险!黑气……”
“无妨。”李长寿站起身,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执法长老令在手,本座自有分寸。带路。”
王富贵看着李长寿腰间那枚散发着无形压力的黑色令牌,又看了看对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终究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哭丧着脸,哆哆嗦嗦地在前面引路。
小胖紧紧跟在李长寿身后,看着师尊那并不高大却异常沉稳的背影,心中那点因为矿场诡异氛围而产生的恐惧,莫名地消散了不少。他知道,师尊那平静的表面下,己经开始转动他那足以撬动风云的智慧了。
咸鱼被迫营业的利爪,正悄然探向阴谋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