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的雨夜像一块浸透墨汁的绒布，将整座城市裹得密不透风。赵天雷蜷缩在城隍庙残破的飞檐下，雨水顺着斗拱滴落，在他肩头的军统徽章上凝成冰珠。怀中的牛皮地图被体温焐得发软，上面用红铅笔圈出的日军粮库像一颗毒瘤，却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南京城南的巷子 —— 苏程潇曾在那里用弹弓打下过日本人的膏药旗，弹珠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和此刻雨水敲打瓦片的节奏惊人地相似。
"队长，都准备好了。" 通讯员小山东递来半块冻硬的窝头，油纸里还包着枚手榴弹。赵天雷咬下窝头，麦麸刮得喉咙生疼，突然想起十西岁那年饥荒，苏程潇揣着半块红薯在巷口等他，红薯皮上还留着牙印。"给你留的，" 少年把红薯塞进他手里，袖口露出被父亲打的淤青，"我爹说，以后要跟日本人干。"
粮库的岗楼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探照灯的光柱如鬼眼般扫过湿漉漉的麻袋。赵天雷打了个手势，七名队员如壁虎般贴着墙根移动。他记得苏程潇第一次摸枪时的样子 —— 在玄武湖畔的芦苇荡，师父递来的驳壳枪比想象中沉，少年的手指在扳机上发抖，却在看到远处日军巡逻艇时突然握紧。"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刀。" 师父的话和此刻雨声重叠。
"注意，是佐藤的人！" 队员老王突然拽住他。赵天雷望去，只见粮库大门处，樱花纹的军刀在雨中闪光 —— 佐藤正亲自督导运粮，皮靴踩在麻袋上发出 "咯吱" 声。这声音让他瞬间回到 1937 年冬，南京城破那日，佐藤带队冲进难民区，军靴踏碎积雪的声音和母亲的惨叫同时响起。他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想起苏程潇当时塞给他的那块血布，上面用朱砂写着 "报仇" 二字。
"改变计划，" 赵天雷压低声音，指尖着怀里的银锁 —— 那是母亲临死前挂在他脖子上的，弟弟赵天虎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老王带两人炸西墙，小李跟我吸引佐藤。" 雨更大了，他想起十六岁时和苏程潇在秦淮河捞月亮，苏程潇说以后要让河水变清，映出没有战火的月亮。如今河水依旧浑浊，月亮却被硝烟遮得严严实实。
当老王的炸药在西墙炸响，佐藤果然带着卫队冲来，军刀划破雨幕的声音像死神的哨音。"赵天雷，又是你。" 佐藤的军靴踩在他面前，溅起的泥水打湿了他的裤脚，让他想起小时候和苏程潇在巷子里踩水洼，被外婆追着打手心的场景。那时他们以为最大的敌人是巷口的恶犬，却不知后来要面对的是豺狼虎豹。
"佐藤，你还记得玄武门的豆腐摊吗？" 赵天雷突然扯开衣襟，露出捆满炸药的胸膛。银锁在雨中晃动，让他想起苏程潇送他的那把木剑 —— 说是师父给的入门礼，要他 "像保护豆腐一样保护百姓"。可现在，他只能用炸药来保护了。"我弟弟临死前说，" 他的声音在爆炸声中回荡，眼前闪过苏程潇在刑场上怒吼的样子，"要我把这玩意儿送给你！"
粮库的穹顶在巨响中坍塌，赵天雷感觉身体像一片羽毛般飞起，耳边是佐藤绝望的尖叫。他看见粮囤里的面粉如雪般扬起，在火光中形成巨大的蘑菇云，突然想起苏程潇说过的话："等胜利了，要在南京开家最大的面粉厂，让百姓都吃上白面馒头。" 意识消散前，他仿佛看见苏程潇站在阳光下，手里拿着林墨卿的珍珠耳坠，身后是飘扬的红旗，而远处的秦淮河，终于映出了清澈的月亮。
"替我... 看看胜利的太阳..." 这是他留给通讯员的最后一句话。当苏程潇在地道深处收到消息时，手里的银簪突然折断，珍珠碎粒滚落在地，与赵天雷托人带来的银锁残片撞在一起，发出清越的声响。他想起小时候赵天雷把唯一的糖分给自己，说 "以后我当将军，你当军师"，如今将军己化作星火，军师却还在黑暗中前行。地道顶部的樱花炸药正在陆续引爆，而他知道，那些童年时许下的诺言，终将在烈火与鲜血中实现。
此刻的日军司令部，山本正对着燃烧的粮库地图狞笑，鎏金怀表突然停摆。他不知道，赵天雷用生命换回的不仅是时间，还有苏程潇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 —— 那火焰里，有童年时秦淮河的月光，有玄武湖的芦苇，还有两个少年在巷口分食红薯的温暖。而在粮库的废墟中，佐藤的军刀插在瓦砾堆里，刀柄上的樱花纹被爆炸的气浪灼成了焦黑色，但没有人知道，他是否真的死在了这场爆炸中。徐州城的地下，一场糅合着童年记忆与血色现实的决战正在酝酿，而赵天雷用生命点燃的火种，即将照亮那些被战火掩埋的纯真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