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建国摇摇头：“我和你妈私下揣测过。应该不知道到。你江伯父江伯母也不容易，他们当时的处境真的很差。走到今天这步真的很不容易。江凛这小子，他从小性子就犟，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父母…或许知道，默许了；或许根本不知道。但这事，我们怎么好去问？”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深深的忧虑：“晚晴，爸把你送到这儿来，是实在没别的法子，想借军婚的名头护你周全。可现在看来…江凛这孩子…他这份心思太重了。爸怕…怕你心里有负担，也怕将来…委屈了你。”
苏晚晴握紧了父亲冰冷的手。她理解父亲的担忧。这份源于责任和道义的沉重付出，对接受者而言，未必全是温暖，更可能是一种无形的枷锁。
这个你拿好，这是江凛这些年寄到咱家的钱，除了少刚刚寄出的这一笔，其他的一分不少。
“爸，我明白。”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这笔钱，我会还给他。一分不少。”
孩子，爸爸对不住你，爸爸没本事，护不住你啊！
“爸，这不是您的错，您放心，这件事我会和他好好谈谈的”苏晚晴打断父亲，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婚约…等他回来，我也会和他谈清楚。”
孩子，不要委屈自己，也不要害怕连累家人，豁出去了，大不了回来，爸妈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和一个洪亮的女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重：“江营长家的新媳妇在吗？”
天己蒙蒙亮。苏晚晴迅速将汇款单收好，放回铁盒原位，用煤块稍稍遮掩。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头发和围巾，脸上己恢复平静，起身开门。
院门口站着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妇女，约莫西十岁，穿着臃肿的蓝布棉袄棉裤，围着厚实的羊毛头巾，脸颊冻得通红，笑容却像戈壁滩上初升的太阳一样热烈。她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瓷大碗。
“哎哟！可算见着人了！”妇女一见苏晚晴，眼睛就笑成了两条缝，“我是隔壁老张家的，你叫我张嫂子就行！昨天听说你们到了，这不，一大早蒸了点土豆丝蒸菜，赶紧给你们送点热乎的！”她不由分说地把大碗塞到苏晚晴手里，热气和土豆的香气扑面而来。
苏晚晴被她的热情感染，连忙道谢：“谢谢张嫂子，快请屋里坐。这是我爸。”
苏建国也起身招呼。张嫂子摆摆手，目光在苏晚晴脸上扫过，又落在她头上的纱布上，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但快得让人抓不住。她压低了些声音：“苏大哥，妹子，有啥事就吱声！这地方冬天难熬，邻里邻居的就得互相帮衬着！水井冻了？柴火不够？找我就行！对了，江副师长和嫂子（指江凛母亲）本来昨天要过来的，不巧江副师长去师部开紧急会议了，嫂子也跟着医疗队下连队巡诊去了，听说有个战士冻伤得厉害…他们特意交代我多照应着！”
原来如此！苏晚晴和苏建国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兵团高层军官身不由己，边境地区医疗资源紧张，江母作为有经验的医护人员（很可能曾是军医或护士），随队巡诊也是常事。并非刻意怠慢，而是职责所在。
张嫂子又热情地交代了一通生活注意事项，才风风火火地走了。捧着那碗热腾腾、散发着朴素香气的蒸菜，苏晚晴冰冷的手和心都感到了一丝暖意。这戈壁滩上，并非只有无情的严寒和沉重的秘密。
早饭后，苏建国开始整理自己简单的行囊。苏晚晴默默地将昨晚写好的信、剩下的全国粮票和一百元钱塞进父亲的内袋里。“爸，这些您拿着路上用。”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苏建国看着女儿沉静而坚定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收下了。
离火车发车还有几个小时，苏建国坚持要帮女儿做些事。他找来几块旧木板垫平床脚，加固窗户，又铲清了院门口的积雪。
苏晚晴则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当她的目光再次扫过炉子旁那个铁皮盒子时，心境己与昨夜和黎明前截然不同。那个叫江凛的男人，形象在她心中变得复杂而立体——他沉默、冷硬，却用最笨拙也最执着的方式，守护着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承诺。这份守护，沉重却也带着戈壁风沙般粗粝的温度。
她将铁盒轻轻推回煤堆深处。现在还不是探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活下去，适应这里，然后…用自己的力量，偿还这份沉甸甸的“债”，并与那个即将归来的男人，进行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戈壁滩的晨光终于穿透云层，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而明亮的光影。新的一天开始了，在这片陌生而辽阔的土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