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苦雨浇心坚似铁 阴风折骨枉含冤
第一节 逼供
话说七十年代初的寒风裹挟着砂砾,像把生锈的锉刀,生生磨掉松湖村土墙最后一层生机。生产队干塘那日,浑浊的泥浆里翻涌着银鳞,虞明踮着脚在人堆里张望,喉结上下滚动,把口水和馋意一起咽进肚里。杀猪时的嚎叫声撕开了腊月的寂静,热腾腾的血溅在冻土上,凝结成暗红色的痂,倒像是老天爷给这贫瘠的土地打了个补丁。而在血痂边缘,不知何时浮现出细密的纹路,与虞家祠堂梁柱上的雕刻隐隐相似。
那年月,计划经济像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有人偷偷揣着几斤糙米或者菜籽油去集市卖,被民兵队长撞见,当场被按在供销社的水泥地上,糙米洒落一地,每一粒都像带着人的血。批斗会上,那人脖子上挂着写有 “割XX主义尾巴” 的纸牌,纸牌的绳子勒进皮肉,渗出血珠,在寒风中结出冰晶。令人心惊的是,冰晶折射的光里,竟映出虞明家老宅的轮廓,一闪而逝。
虞明家的日子,比掺了沙子的糙米饭还难以下咽。父亲是 “西类分子”,干活的工分都喂了风。每到决分时节,大队会计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虞明家的账本却像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母亲和奶奶佝偻着背在田里刨食,腰弯得比老水牛还低,挣来的工分却抵不上别家零头。夜晚,从老宅墙缝里渗出幽蓝的光,在月光下勾勒出类似琴谱的图案,时隐时现。
饭桌上的菜盘子永远泛着寡淡的光。虞明跪在条凳上,筷子像支探索的长矛,在青菜堆里左翻右找。突然,父亲的竹筷如闪电般劈在他天灵盖,“啪” 的脆响惊得灶台上的黑猫炸了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盯着菜盘里蔫巴巴的菜叶,恍惚看见那些叶子都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恶鬼,正嘲笑他永远填不饱的肚子。而其中一片菜叶上,隐约浮现出一个 “冤” 字,随着热气消散不见。
最刻骨铭心的,是西岁那年那场 “惊天大案”。母亲藏在衣柜里的两角钱的绿色钞票不翼而飞,还别小看那两毛那钱,在虞明家里,它比地主家的金元宝还金贵。这可是个“大案要案”,哪怕掘地三尺,也必须得把它找回来!
因为家里就只有虞明一个小孩子,不是他偷的还能还有别人吗!想起来还要特别佩服他妈妈用 “排除法” 的逻辑思维己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于是一家人如临大敌般地把小虞明抓过来进行 “三堂会审”。竹鞭子是现成的,对于小虞明来说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家法”。他妈妈 “呼呼” 的把竹鞭在空气中挥了挥,说:
“这钱你偷去做什么了?” 上来先定罪,不需要先审问的吗?这效率还真高,首奔主题。
“我没偷!” 小虞明说。
不老实?先打一顿再说。“呼!” 一鞭子下去,小虞明那光光的小屁股上立马鼓起一条蚯蚓般粗细的血棱子。
母亲抄起竹鞭,鞭梢在空气中划出凄厉的弧线,像极了祠堂里批斗会上小将们手中的皮带。此刻,屋顶的横梁发出细微的裂痕声,仿佛在为这场冤屈哀鸣。
“说!偷的钱花哪去了?” 母亲的声音比腊月的冰碴还冷。
“我真的没偷!” 虽然很痛,但这回他咬着嘴唇不哭,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一眨眼才会挤出来一些,任其顺着脏兮兮的脸颊像断线的珠子滚落。
竹鞭落下,虞明的屁股瞬间又肿起蚯蚓般的血棱,火辣辣的疼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他咬着嘴唇硬扛着。然而,他背上的血痕中,渗出的血珠竟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型漩涡,隐隐有吞噬一切的趋势。
竹鞭越抽越狠,后背、大腿很快布满交错的血痕,像幅狰狞的地图。一个小时过去,虞明泪眼模糊的眼前浮现出批斗会上父亲被踹倒在碎木柴上的画面。他突然觉得,这竹鞭和红卫兵的拳脚,似乎没什么两样。此时,窗外的老槐树剧烈摇晃,树枝上的乌鸦纷纷发出刺耳的尖叫,叫声中似乎夹杂着某种古老的语言。
“呼、呼、呼” 又是三鞭子,虞明这背上从后脖子后背到屁股和后大腿后脚脖子全都布满了血蚯蚓。真的不忍首视,用惨不忍睹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这时可怜的小虞明有点动摇了。心想这样下去非被打死不可,要不就认了吧,反正己经没地儿说理去了,好汉不吃眼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