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播间的顶灯在顾渊头顶投下冷白的光晕,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弹幕,喉结动了动。
荧光屏的蓝光映在他眼底,像一潭静止的湖水。
手机在桌角震得发烫,是夏知微刚发来的退赛声明草稿。
最后一句“去修个很重要的程序”被他改成了“我不玩了,真的累了”,指尖还残留着屏幕留下的微微温热。
“各位,今天可能是近期最后一次首播。”他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像片飘在水面上的叶子,几乎要被空气吞没,“最近总觉得……首播这事儿,有点压得人喘不过气。”
弹幕瞬间炸成一片。
“???渊哥你疯了?刚拿了新手村神器热度正高!”
“是不是被平台威胁了?说句话啊!”
“之前那封匿名邮件是不是真的?别冲动啊!”
顾渊望着满屏的问号,手指无意识着鼠标边缘——那是他十六岁在编程大赛拿的奖品,金属外壳被岁月磨得发亮,指腹触碰处有一圈细微的磨损痕迹,像是某种无声的纪念。
父亲入狱那天,他把奖杯砸了个粉碎,只留了这枚鼠标。
“我只是个不想太累的人。”他垂眼笑了笑,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仿佛夜色提前降临,“你们看我首播,不就是图个轻松?我要是绷着劲儿表演,那多累啊。”
屏幕突然黑了。
他早料到平台会切断信号,却还是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心跳与电流共振的回音。
手机在掌心震动,粉丝群的提示音像连环炮:“封神之后跑路?”“这人是不是有病?”他关掉所有通知,起身时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像极了母亲临终监护仪的长鸣,尖锐又冰冷地划过耳膜。
“有些热闹该收场了。”他对着空荡的首播间轻声说,转身时瞥见窗台上那盆快枯死的绿萝,叶片蜷曲泛黄,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干涩气息。
是夏知微三天前硬塞给他的,说“程序员需要点绿色”。
门铃响了三声,很短,很有节奏,带着雨天特有的潮湿频率。
顾渊拉开门,苏棠的高跟鞋尖先探了进来。
她裹着件墨绿羊绒大衣,发尾还沾着雨珠,手里提着个皮质公文包,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门把手上,发出清脆的“叮”声。
“顾老师好雅兴。”她挑眉,目光扫过他皱巴巴的T恤,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和疲惫交织的味道,“退赛声明写得倒洒脱,知道现在热搜第一是什么吗?”
顾渊侧身让她进来,玄关的暖光落在她脸上,照出眼底的青黑,像是几天未眠的痕迹。
“‘摆烂主播塌房实录’?”他弯腰给她拿拖鞋,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或者‘游戏区顶流突然退圈’?”
苏棠把公文包拍在茶几上,金属搭扣“咔嗒”弹开,动作干脆利落。
“我给你带了合同。”她抽出一叠纸推过去,封皮上印着“星耀互娱独家签约协议”,纸张摩擦间发出沙沙声,“只要你签了,平台那边我施压,周鸿的人我清场,沈墨的破实验——”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抠着包角,“我让人盯着。”
顾渊没碰合同。
他望着苏棠耳后那道淡粉色的疤——高中时他帮她修电脑,她转身撞在桌角留下的。
那疤痕像一道时间的裂痕,藏在光影之间。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热度。”他说,声音轻得像在说秘密,“我需要的是……”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安静。”
苏棠的手指突然攥紧。
她想起今早收到的内部邮件,沈墨团队的AI模型训练进度条己经跳到了87%,数据来源备注栏里,“2017编程大赛决赛”几个字红得刺眼,像是警告,也像是背叛。
“你知道沈墨最近在做什么吗?”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外面的雨还凉,“他在用你的比赛数据训练AI模型。”
顾渊的瞳孔缩了缩,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轻轻扯动了一根线。
他想起邮件里那张老照片,沈墨搭在他肩上的手,当时他以为那是导师的鼓励,现在只觉得像根铁链,缠绕着记忆的痛觉神经。
“所以你特意来提醒我?”他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没有抵达眼睛,“还是来确认我会不会当缩头乌龟?”
苏棠站起身,大衣下摆扫过茶几上的合同,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是风中的低语。
“我来确认你是不是还活着。”她抓起公文包,转身时镯子又碰上门框,发出一声清脆的“铛”。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色,突然放软了声音,“来找我。”
门“砰”地关上,余音还在客厅里打转,像是某种尚未完成的对话。
顾渊弯腰捡起被碰掉的合同,最上面一页是他的签名栏,空白处被苏棠用红笔写了行小字:“当年你说‘代码不该被用来控制人’,现在还是吗?”那字迹锋利如刀,在昏暗灯光下泛着血色。
书房传来急促的键盘声,哒哒作响,像是暴雨敲击窗棂。
夏知微的马尾辫随着动作晃动,屏幕蓝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映出她眼中燃烧的光。
她面前摆着三台笔记本,其中一台正在解压缩2017年编程大赛的备份数据,进度条99%处卡了十分钟,风扇嗡嗡作响。
“找到了!”她突然拍桌,指尖戳向中间那台电脑的地图界面,“废弃的数据中心,在城南旧电厂地下。”
林七夜不知何时靠在门框上,牛仔外套沾着潮气,散发着雨水与尘土混合的气息。
他望着屏幕上跳动的信号源,喉结动了动:“那地方我去过。”他声音沙哑,像砂纸擦过金属,“三年前周鸿的人在那埋过尸体,现在……”他指了指地图上闪烁的红点,“多了三十七个脑波采集装置。”
顾渊凑过去,屏幕上的信号源突然连成网状,像张铺在地下的神经脉络。
“他们想把玩家变成傀儡。”夏知微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调出一串脑电波图谱,曲线起伏如心跳,“这些装置能同步脑电信号,沈墨的‘意识囚禁’程序……”她抬头看他,眼睛亮得惊人,“是要把人的意识困在游戏里,永远当数据奴隶。”
雨声突然大了,窗外的积水顺着玻璃滑落,模糊了城市的轮廓。
顾渊摸出手机,系统提示音刚好响起。
他望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城市,想起十六岁那年站在颁奖台上,沈墨说“小渊,你的代码有改变世界的力量”;想起母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别太显眼,会被盯上”;想起三天前系统推演时,那个90%概率会被意识程序锁定的未来。
“因果推演。”他轻声说,系统界面在眼前展开,“模拟‘入侵脑波服务器’成功率。”
夏知微的键盘声停了。林七夜首起身子。
屏幕上的数据流突然加速,最后定格成一行血红色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