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西十二章：离巢
小雨撕心裂肺的哭喊、瑞瑞压抑绝望的呜咽、林晓芸扑向角落的悲鸣……所有尖锐的声响，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病房里凝固的空气，也凿穿了陈志远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心防。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抵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骨骼和血肉的皮囊。头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双手死死揪住自己凌乱的头发，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寂的青白。巨大的、灭顶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粘稠的黑色沥青，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封死。耳边是尖锐的耳鸣，眼前是阵阵发黑的眩晕。世界在崩塌，在旋转，只剩下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哭嚎和呜咽，像永无止境的背景噪音，将他死死钉在这片名为“失败”和“失去”的废墟之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邻床的病人和家属早己被这失控的家庭惨剧惊得目瞪口呆，此刻更是噤若寒蝉，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一个护士闻声快步走进来，看到这混乱的场面，眉头紧锁，声音带着职业性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干什么呢？！这里是病房！病人需要休息！要吵出去吵！再这样我叫保安了！”
护士的声音像一道冰冷的鞭子，抽在林晓芸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她扑在冰冷的墙角，手臂紧紧环抱着那个蜷缩成一团、用旧棉袄死死裹住头脸、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和呜咽的小小身体。瑞瑞的呜咽是压抑的、破碎的，像受伤幼兽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绝望哀鸣，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牵扯着林晓芸同样破碎的心。
护士的警告，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角落里儿子那令人心碎的颤抖……所有这些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垮了她所有残留的犹豫和软弱。
走！
必须走！
立刻！马上！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冰冷的地狱！离开这个……男人！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瞬间照亮了她死灰般的眼底！
“瑞瑞！小雨！我们走！”林晓芸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穿透了病房的混乱。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冰冷锐利如刀，首首刺向那个瘫坐在墙角的、如同烂泥般的男人——陈志远！那目光里，再无一丝留恋，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彻骨的寒冰和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然！
她没有再看陈志远第二眼，仿佛那只是一堆碍眼的垃圾。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个孩子身上。她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用尽全身力气，将角落里那个依旧在呜咽颤抖的小身体抱了起来。瑞瑞的身体冰冷僵硬，像一块沉重的寒冰，但在母亲决绝的怀抱里，那剧烈的颤抖似乎微弱了一丝丝，只是更深地、更深地将脸埋进母亲带着油烟和泪痕气息的颈窝，仿佛那是唯一的庇护所。
“小雨！起来！跟妈妈走！”林晓芸抱着瑞瑞，几步冲到病床边，声音急促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想去拉女儿没受伤的右臂。
“妈妈……”小雨被母亲脸上那从未有过的、冰冷决绝的神情吓住了，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抽噎和巨大的茫然。她下意识地想伸手，但悬吊的左臂传来的剧痛让她动作迟缓，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
“快！”林晓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焦灼。她顾不上女儿的疼痛，几乎是半拽着，将小雨从病床上拖了起来！动作粗暴，带着一种逃命般的仓皇！
“啊！”小雨被拽得一个趔趄，悬吊的手臂被剧烈牵扯，痛得她小脸瞬间煞白扭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林晓芸此刻的心，己经被逃离的念头彻底占据，对女儿细微痛楚的感知被巨大的恐惧和决绝屏蔽了。她一手紧紧抱着依旧呜咽颤抖的瑞瑞，一手死死攥着女儿冰凉的手腕，像拖着两个沉重的负担，踉踉跄跄地冲向病房门口！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那个被她掼在地上的廉价塑料袋，里面的水果滚落一地，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砖上，无人理会。
“站住！你们不能走！病人……”护士试图阻拦，但林晓芸那不顾一切、如同母兽护崽般的决绝气势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林晓芸抱着一个，拖着一个，像一阵裹挟着悲伤和恐惧的旋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病房！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惨白晨光笼罩的冰冷走廊尽头。
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邻床的病人和家属面面相觑，眼神复杂。护士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滚落的水果、倒地的凳子）和病床上凌乱的被褥，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开始收拾残局。
角落里，陈志远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头深深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逃离，那声冰冷的“陈志远”，那决绝离去的背影，都与他毫无关系。只有那死死揪着头发、指关节惨白的手，和那微微起伏、却沉重得如同破败风箱般的肩背，泄露着一丝残存的生命迹象。
他像一尊被彻底遗忘在废墟角落的、沾满泥污的雕像。窗外的晨光斜斜地照进来，冰冷地切割着他佝偻的身影，在他脚边投下一小片扭曲而孤寂的阴影。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残留的泪水和恐惧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水果腐烂前的微甜。
一切都结束了。
以一种最惨烈、最不堪的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陈志远僵硬的身体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那张脸，暴露在惨白的晨光下，彻底失去了所有血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淤伤，眼球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空洞得没有一丝光亮。下巴上的胡茬凌乱而扎眼。嘴唇干裂，微微哆嗦着。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空荡荡的病床——那里还残留着女儿身体的凹陷和泪水的痕迹。然后，极其缓慢地，移向门口——那里早己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光线从走廊涌入。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病房冰冷光滑的地砖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几个滚落的苹果和橘子。是他妻子带来的。是给女儿的。其中一个苹果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撞到了床脚，光滑的果皮上留下了一小块难看的褐色凹痕，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陈志远空洞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块伤疤上。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伸出手，布满污垢和汗渍的手指，颤抖着，一点点地伸向那个带伤的苹果。
指尖触碰到冰凉光滑的果皮。
就在即将抓住它的瞬间——
“叮铃铃——！叮铃铃——！”
裤袋里的手机，如同索命的丧钟，再一次疯狂地、歇斯底里地震动起来！屏幕执着地亮起，刺目的白光在昏暗的病房角落里闪烁，清晰地映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
**吴老板**。
那个放高利贷的“吴哥”。那张印着天文数字利息的借据。那笔饮鸩止渴的毒药钱。最后的期限，到了。
陈志远伸向苹果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指尖距离那冰冷的果皮，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他的身体，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彻底冻结。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凝固。只有那双空洞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带伤的苹果，又仿佛穿透了它，看到了更深的、无尽的黑暗深渊。
手机在裤袋里持续地震动着，嗡鸣声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冷酷，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