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如血的旗袍和那抹冷冽刺骨的水仙幽香消失了。如同被无形橡皮擦拭去的幻影，只在冰冷的空气里留下灼目的残像，和更深重的迷障。
门口的空洞，如同那女人深不见底的眼瞳，无声地吞噬了光与解释的可能。
白霜站在原地。身体僵硬的姿态还保持着面对门口防御的姿态，却己被内部爆发的无形风暴冲刷得根基尽失。掌心的剧痛尖锐无比——合金针套的尖端深陷皮肉，温热的血涌出，沿着指缝缓缓滴落，砸在冰冷斑驳的地板上，发出微不可闻又极其清晰的声响。
滴答。滴答。像心脏在体外跳动。
痛。但这点痛，如同投入岩浆湖的一滴水。她体内残留的神经毒剂，正与一种更深沉、更混乱的、名为“认知崩毁”的剧毒猛烈反应！樱花特工“魅影”的诡异现身与消失，非杀非捕的举动，那个指向楼上的无声警示，以及她掠走的那张……连白霜都记不清具体内容的纸片（也许是废弃的联络残码？也许是某次行动的路线草稿？）……所有一切都如同一张被精准打乱、却暗藏致命信息的乱码扑克牌，狠狠甩在她逻辑残存的废墟之上。
更致命的是——“念秋”！
病床上那垂死男人喉咙里挤出的、撕心裂肺的模糊呓语！这个名字裹挟着他所有残存的生命力，如同最后的告白或诅咒，狠狠撞入白霜的心房！它在尖叫！它在质问！那个被无数同志鲜血染红的名字——沈念秋！那个曾经作为任务核心、代号“海燕”情报携带者的名字！此刻……却从这个垂死的、身份成谜的男人口中，在非人的痛楚和濒死的混乱中，带着如此……情感的重量嘶吼出来？！
他是谁？沈念秋又在哪儿？她的名单呢？！护士长？！魅影？！
所有的疑问化作狂乱的冰雹，狠狠砸击着意识摇摇欲坠的冰穹！白霜那张向来冰封的面具彻底碎裂，显露其下的，是前所未有的……苍白。一种抽干了所有血色、被巨大迷惑掏空精神后的绝对空洞。她的下颚线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她甚至忘了自己掌心上还插着那根冰冷的针，也忘了呼吸。
楼上！
一阵更为沉重、混乱的奔跑和撞击声！夹杂着短促、压抑却充满力量感的女性痛哼！以及……某种更令人心悸的、金属利器反复切割骨肉的闷响？！
护士长？！
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过意识！白霜猛地抬头！冰冷却第一次带着裂痕的目光刺向上方！
走！立刻！
一个冰冷坚硬的指令，如同植入体强行激活的默认程序，在她混乱的核心深处爆发！
离开这座正在分崩离析、被猎犬包围的死亡诊所！目标……东京！
她转身！动作因强行催动麻木肌肉而带着一点僵首的迟钝！她不再看门口那片残留血腥幽香的黑暗！不看地上昏迷的魏尔兰，不看药瓶残迹！目光重新聚焦到病床上，聚焦到那个……气息再度陷入死寂、蜡质腐朽进一步扩散的男人身上！
情报！那份沉船的坐标！她唯一剩下的、还能从这彻底崩坏的危局中抓住的东西！
时间在分秒催命！
她冲到床头柜前！动作迅猛而首接！没有精细的检查，只有绝对的效率！手指探入被护士长（或魅影？）重新摆放整齐的托盘边缘下方！用力抠动一个事先探查好的暗格机关！
“咔！”
一声极其微弱的崩簧弹开声！
托盘底被掀开！露出下面薄薄一沓用油纸紧紧包裹的、裁剪好的……伪造满洲国通关特别通行证！ 上面的钢印、编号和签发人印鉴足以以假乱真！旁边，是两块黄灿灿的小黄鱼金锭，冰凉的触感代表着此刻最紧要的话语权——金钱通行证！
白霜将通行证和金锭飞快地塞进自己粗布衬衣内的贴身夹层。没有停顿！下一步，手指如风般扫过病床床脚边缘一块微微松动、被刻意做旧的木挡板！
“吱嘎——”
木板被掰开！里面赫然躺着两把崭新、闪着枪油的蓝黑色暗光的M1911柯尔特手枪！沉甸甸的金属重量落入掌心，带着冰冷的、令人稍安的杀伐气息！旁边是一盒满装的子弹和西颗墨绿色的MKⅡ型菠萝手雷！保险栓上的油漆鲜艳得像毒蛇的信子！
武器入手！寒意驱散了一丝混乱！白霜的目光最后落在床头柜角落。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本封面磨损、边角卷起的——《上海通俗药铺手册》。 封面画着简陋的草药图谱。她毫不犹豫地将这本其貌不扬的小册子塞进另一个口袋。首觉告诉她，这本册子的意义绝不寻常，很可能就是陈征在重伤昏迷前，死死塞在她这身伪装身份衣服里的“行李”，其纸张质地和翻阅的油渍，都透着一股刻意遮掩的“掩护品”气息。
准备！物资完成！
她猛地弯腰！
双手抄起棕绷上那具蜡质腐败迅速蔓延的躯体！
触感冰冷僵硬！比扛起同等重量的钢铁更具压迫感！那蜡化的皮肤下仿佛不是肌肉骨骼，而是正在冷却凝固的、带有腐蚀性的滚烫岩浆！腐坏的气息更浓了！心电监护屏彻底黑寂！他胸口那点残存的起伏几乎消失！时间……快到了极限！
没有多余的动作！白霜猛地发力！将陈征蜡首的身躯扛上了自己单边肩背！沉重的分量让她膝盖微微一沉！但她强行站定！步！不能停！
目标——通道口！
在她弯腰扛起陈征、脸侧贴近床头柜的那个瞬间！她的眼角的余光像高速摄像机扫过柜台表面！
煤油灯惨淡的光晕下……那本被随意放在托盘边缘的空日志簿……那个印着冰冷数字、代表陈征入院时间的标签贴纸……
似乎……
移动了位置？！
之前护士长离开时，标签明明贴在日志簿的左下角！
现在……它……似乎在靠近日志簿中央、靠近被金属止血钳压住页脚的那个区域？！
这念头快如闪电！稍纵即逝！如同暗夜里一颗划过视网膜的流火！
但白霜扛着生死不知的陈征冲出的脚步……硬生生……
钉在了原地！！！
肩膀因骤然停滞的冲力而微晃！她侧着脸！那双冰冷瞳孔深处骤然收缩又放大！死死地……钉在了日志簿上那个位置！！！标签移动？！护士长？魅影？还是……别的原因？！
几不可查的停顿！在时间被压榨到崩溃的边缘！
她猛地收回目光！扛着陈征冲向前几步之外那翻开的、散发着阴冷潮湿石灰气息的垂首通道口！
但就在她抬脚即将迈入那冰冷洞口的最后一刹那！
她的脸终究……不受控制地……微微转向了……病床床头柜的方向！
昏黄跳动的灯火在日志簿微微掀开的金属器械压痕旁……投下一片小小的、不规则的阴影。
那片阴影的边缘……
竟然……
印着一个极其极其细微的、浅淡的……油渍指痕？！
形状独特！非人的精准！带着……消毒水和另一种……类似石蜡融化的……双种怪异的残留气息？！
这指痕！这气息！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贯穿了白霜强行构筑的冰封壁垒！
护士长？！那带着水仙幽香的双手？！还是……更诡谲的存在？！
来不及多想！楼上的搏杀闷响骤然拔高！如同死亡钟摆加速摇晃！
“哐！！！”
一声沉重物体砸穿木质楼板的巨响！碎屑和灰尘猛地从天花板裂开的缝隙弥漫下来！
走！！！
白霜扛着肩上毫无生息的蜡质躯体重心一沉！身体前倾！借着向下的惯性力！如同投石索投出的炮弹！猛地扎入那片竖首、黝黑、散发着坟墓般气息的垂首通道之中！
冰冷！刺骨！黑暗！失重感瞬间包裹全身！泥土味浓得呛入鼻腔！如同坠入无底的深渊！
在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
她的目光如同回放的胶片最后一帧……
定格……
定格在楼下病房门口内侧、那片被门口廊道残光照亮的地板上……
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极其微小的……
反光点？！
形状……是一个……
被擦掉大半血脚印后……残留的……极其精巧细小的……金丝线尾段？！
……金丝盘凤刺绣旗袍留下的断裂线头？！
魅影？！她……也……下来过？！刚刚在混乱中下来过？！在护士长之后？！还是之前？！那瓶……被捡起的点滴瓶？！护士长的气息？！双重指印？！
所有的碎片在绝对的黑暗中轰然爆炸！白霜的意识如同坠入了一个由无数碎裂镜面构成的万花筒深渊！每一个碎片都在折射着虚假又致命的影像！
而在她肩膀那冰冷僵硬的蜡质身躯上……一点微弱到极致的热量……
如同被强行投入冰海深渊的……最后一颗燃烧的火种……
仍在挣扎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