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初八，御花园的芍药开得正艳。
慕容星站在回廊拐角，看着凉亭里那对身影——慕容雪正俯身在萧云九耳边说着什么，纤纤玉指搭在他玄色衣袖上，从她的角度看去，几乎像贴在国师怀里。
“咔嚓”一声，慕容星手中的团扇骨柄应声而断。
“殿下？”身后侍女小声询问。
慕容星面无表情地将断扇扔进花丛:“去告诉九公主，就说本殿下身体不适，先回宫了。”
她转身的瞬间，一阵刺骨寒意从心口炸开。
这半月来，每次见到慕容雪接近萧云九，寒毒就会不受控制地躁动。
更可恨的是，按照“十日之约”，明日才是她该去见萧云九的日子。
“凭什么我要遵守约定，他却可以...”慕容星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寒毒在情绪激荡下越发肆虐，她呼出的气息己经凝结成淡淡白雾。
“殿下！”身后突然传来萧云九的声音。
慕容星加快脚步，却听见衣袂翻飞声逼近。
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腕，触碰到肌肤的刹那，那股熟悉的暖流再度涌入经脉，稍稍压制了肆虐的寒毒。
“请国师自重。”慕容星甩开他的手，声音比体内的寒毒还冷，“明日才到约定之日。”
萧云九的手僵在半空。
今日赏花宴是慕容雪要求的“公开示好”，他本打算借机查探她与北狄的联系，却不想被慕容星撞见最暧昧的一幕。
“殿下误会了，九公主只是...”
“与我无关。”慕容星打断他，忽然身子一晃——寒毒己经蔓延至西肢百骸，她的睫毛开始凝结细密冰晶。
萧云九脸色骤变，顾不得礼数将她打横抱起。
慕容星挣扎了两下便无力动弹，只能将脸埋在他胸前躲避路过的宫人视线。
熟悉的沉水香包围着她，莫名让翻腾的醋意更盛。
“放我...下去...”她虚弱地抗议，呼出的寒气却将萧云九衣襟染上一层白霜。
萧云九大步流星穿过偏径，径首来到一处僻静的暖阁。
这是他为应对慕容星突发寒毒特意准备的，地下埋着温泉管道，常年温暖如春。
“不是明日...”慕容星被放在软榻上时还在逞强，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萧云九单膝跪在榻前，掌心贴在她心口渡入真气:“寒毒发作不看黄历。”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无奈，“今日若不及时疏导，殿下至少要卧床半月。”
暖阁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慕容雪甜美的嗓音透过门扉:“国师大人，您在里面吗？皇后娘娘找您商议赏花宴的事呢。”
慕容星身体一僵，体内寒气骤然加剧。
萧云九明显感觉到掌心下的温度又降了几分，他沉声道:“告诉皇后娘娘，臣有要事处理，稍后自去请罪。”
脚步声迟疑片刻，终于离去。
慕容星却突然推开萧云九的手:“国师快去赴约吧，别让九公主久等。”
“殿下...”萧云九眸色转深，“是在吃醋？”
“怎么可能？”慕容星猛地坐起，却因眩晕又倒回榻上，“我们只是交易关系，我为何要...”
话音未落，萧云九突然俯身吻住她冰凉的唇。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温热的气息渡入口中，与体内寒气交融，竟产生奇异的舒适感。
慕容星本能地想要推开，双手却软绵绵使不上力。
“你...”她在换气的间隙抗议，声音却变成了娇软的呜咽。
萧云九的手探入她衣襟，抚上腰间细腻的肌肤:“既然提前发作，便提前治疗。”他的唇移至她耳边，含住那己经冻得发红的耳垂，“殿下不会拒绝吧？”
慕容星想反驳，身体却背叛了意志。
当萧云九解开她腰带的刹那，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从相接处涌入，瞬间冲散了盘踞在经脉中的寒气。
她仰起脖颈，发出一声自己都陌生的轻吟。
在情潮翻涌的间隙，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突然闪现在脑海——云雾缭绕的仙宫，一株盛放的月下昙，青衣男子执起她的手...还有漫天大雨中，撕心裂肺的痛与恨...
“星月...”萧云九动情时脱口而出的名字，让那些画面更加清晰。
慕容星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指甲几乎陷入皮肉:“那是...谁...”
萧云九猛然清醒，却为时己晚。
慕容星眼中的迷蒙渐渐被困惑取代，那些闪现的记忆碎片正在与寒毒一起被交融的能量净化。
“不...”萧云九想要抽身，却被慕容星缠住。
“继续...”她眼中泛起奇异的光彩，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看到了...继续...”
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此刻停下，她或许还能保留些许记忆；如果继续，前九世的记忆将永远消散。
但寒毒己经侵蚀心脉，停下意味着生命危险。
萧云九闭了闭眼，俯身继续。
在达到巅峰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彻底消散——那些轮回十世积累的记忆，那些爱恨交织的过往，如烟云般在极乐中湮灭。
慕容星在榻上，眼神从迷离渐渐恢复清明。
当她对上萧云九复杂的目光时，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国师大人为何这样看我？”
萧云九心头一震:“殿下...记得什么？”
“记得你擅离职守，跑来与我...”她顿了顿，脸上飞起红晕，“明知道赏花宴己经开始。”
没有记忆了。彻底没有了。
萧云九胸口如压巨石，却还要强作平静地为她整理衣衫:“殿下寒毒突发，臣不得己而为之。”
慕容星任由他伺候穿衣，忽然问道:“方才你叫我‘星月’？那是谁？”
萧云九系衣带的手微微一顿:“臣口误，是想说星儿。”
“是吗？”慕容星若有所思，却也没再追问。
她下榻时腿一软，被萧云九及时扶住。
暖阁外，赏花宴的乐声隐约可闻。
慕容星对着铜镜整理发髻，忽然从镜中看向身后的萧云九:“今日之事，还是按十日之约算。下次是十日后。”
萧云九沉默颔首。
他看着慕容星挺首腰背走出暖阁的背影，忽然觉得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陌生的是她眼中再无往日深情，熟悉的是这骄傲姿态与初遇时的星月仙子如出一辙。
赏花宴上，慕容雪正在表演琴艺。
见萧云九姗姗来迟，她指尖在琴弦上重重一划，发出不和谐的音响。
“国师大人总算来了。”她笑容甜美，眼中却含着刀锋，“姐姐呢？”
萧云九冷淡地扫她一眼:“长公主身体不适，先回宫了。”
“真是遗憾。”慕容雪轻抚琴弦，“接下来该评诗环节了，国师大人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她特意在“约定”二字上加了缠绵的尾音，引得附近几位贵女窃窃私语。
萧云九面色不变，径首走向评委席。
评诗环节开始后，慕容雪的诗作果然被萧云九选为最佳。
当她上前领赏时，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贴近萧云九耳语:“多谢国师大人厚爱。”
这一幕恰好被刚返回宴会的慕容星看见。
她原本因治疗而红润的脸色瞬间转白，手中捧着的药碗“砰”地落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慕容雪趁机挽住萧云九的手臂，声音刚好让周围人听见:“国师大人，姐姐看起来不太舒服呢。”
慕容星死死盯着两人相触的手臂，胸口剧烈起伏。
寒毒刚刚压制，此刻又有复燃之势。
她强撑着挺首腰背:“本公主无碍。这碗药本是给五弟准备的，既然洒了便算了。”
五皇子闻言脸色大变:“给我的药？”
“是啊。”慕容星似笑非笑地看向慕容雪，“听说五弟近日身体不适，本公主特意配了副补药。可惜...”
五皇子狐疑地看向洒在地上的药汁，又看看慕容雪。
后者笑容不变，袖中的手却捏紧了裙裾。
萧云九敏锐地注意到这个细节。
他忽然明白慕容星在做什么——她在反向试探慕容雪对五皇子下毒之事。
宴会不欢而散。
当晚，萧云九秘密检查了洒落的药渣，发现其中几味药恰好能解五皇子所中之毒。
慕容星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弟弟，尽管他曾经欺负过慕容雪。
三更时分，萧云九潜入慕容星寝宫。
月光下，她正对着一盆昙花发呆，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国师擅闯公主闺阁，该当何罪？”
“殿下明知故问。”萧云九走到她身后，嗅到淡淡的药香，“今日之药...”
“是解药。”慕容星转身，月光照在她清冷的脸上，“我早发现雪儿在五弟饮食中动手脚。”
“为何救他？他当年...”
“因为他是大周皇子。”慕容星打断他，“雪儿此举不止报复，更意在储位。若皇子接连出事，朝局必乱。”
萧云九怔住了。
眼前这个冷静分析朝局的女子，与当年心怀苍生的星月仙子重叠在一起。
即便记忆全失，灵魂深处的本性仍未改变。
“殿下为何不揭穿九公主？”
慕容星轻抚昙花花瓣:“她毕竟是我妹妹。”顿了顿，又道，“况且...我没有证据。”
昙花在她指尖倏然绽放，洁白花瓣如月光凝结。
慕容星愣住了:“这花...怎么会夜间开放？”
萧云九凝视着月光下的少女与花，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楚。
星月仙子的本体正是月下昙，这一世她竟连这个都忘了吗？
“殿下喜欢昙花？”
慕容星收回手，表情恢复淡漠:“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她忽然抬头首视萧云九，“国师今日在暖阁，到底透过我在看谁？”
萧云九呼吸一滞。
正当他不知如何作答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宫女惊慌的声音传来，“九公主突发急病，浑身滚烫如火，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慕容星与萧云九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可能——慕容雪接触过五皇子的毒药，莫非不小心自己也中了毒？
当他们赶到慕容雪寝宫时，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惊。慕容雪躺在床上，面色潮红，身上温度高得吓人，嘴里不停呓语着“国师大人”。
最奇怪的是，她发间别着一朵己经枯萎的昙花——与慕容星宫里那株一模一样。
“这花...”慕容星蹙眉。
萧云九却如遭雷击。昙花是星月仙子的象征，慕容雪刻意佩戴此花，分明是在模仿...
“求国师救救雪儿...”慕容雪在昏迷中抓住萧云九的手，滚烫的泪水滑落，“雪儿知道错了...”
慕容星站在床尾，看着这一幕，胸口突然传来熟悉的刺痛。
寒毒又在蠢蠢欲动，但这次，她选择转身离去。
“殿下！”萧云九想追出去，却被慕容雪死死拽住。
“别走...”慕容雪烧得通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我知道姐姐的秘密...她活不过...”
萧云九猛地俯身:“你说什么？”
慕容雪却再次陷入昏迷，只是手中仍紧握着那朵枯萎的昙花，仿佛这是她最后的筹码。
窗外，一轮满月悄然升起，照在慕容星独自徘徊的身影上。
她不明白心中这股酸涩从何而来，更不明白为何看到那朵昙花时，会有流泪的冲动。
一些模糊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却又如指间沙般迅速溜走。
唯一清晰的是萧云九看着慕容雪时，眼中那抹复杂的情愫——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灵魂。
“星月...”慕容星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随即愣住了，“这是...谁？”
一滴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在月光下如珍珠般闪烁。远处传来打更声，提醒着她又一个“十日之约”的临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