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黑暗如同浸透了焦油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废弃加油站的空地上。唯一的光源是场地中央那堆噼啪作响的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将围坐的人群影子拉扯得又长又扭曲，在布满油污和碎砾的水泥地上张牙舞爪。空气里浮动着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浓重的血腥、汗水的酸馊、排泄物的恶臭，还有劣质燃料燃烧的刺鼻烟味，像一层油腻的膜糊在鼻腔和喉咙里。
林默背靠着冰冷、锈迹斑斑的巨大油罐车残骸，粗糙的铁皮硌着他的脊骨。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不是因为夜风的寒意，而是因为无数道黏稠的、饱含恶意的目光，如同隐形的毒蛇，从西面八方黑暗的角落里蜿蜒而来，缠绕着他在外的皮肤。自从他踏入这支由破铜烂铁和各种绝望面孔组成的幸存者车队，他就成了这片黑暗森林里最突兀、最的猎物。
“新来的？”一个像砂纸摩擦破锣的嘶哑声音响起，带着浓痰在喉咙里滚动的咕噜声。
林默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说话的是个枯瘦如柴的男人，脸上斜着一道蜈蚣似的狰狞刀疤，油腻的头发粘结成绺。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皮夹克敞着怀，腰间赫然别着一把磨得锃亮、刃口带着暗红污渍的消防斧。几只得异乎寻常、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变异苍蝇嗡嗡绕着他乱飞，不时撞在他油腻的发梢上。
“李瘸子，滚远点！”一声低沉的断喝如同闷雷炸开。人群被分开，一个身影稳步走来。来人约莫西十岁，国字脸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凿，一身洗得发白的迷彩服外套着件磨损严重的战术背心，臂章上残留着模糊的“东海第三边防团”字样。正是车队首领赵德坤。他目光鹰隼般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久经沙场的压迫感，上下扫视着瘫坐在地的林默，最终定格在他缠满破布条的右手上——那是释放劣质火球反噬留下的焦黑灼伤。“林默？刚才那动静……什么路数？”他的声音不高，却轻易压下了周围所有的窃窃私语。李瘸子悻悻地啐了一口浓痰，缩回了阴影里，但那双三角眼依旧闪烁着贪婪的光。
林默喉咙干涩得发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味。视野右下方，幽蓝色的系统界面幽幽闪烁，冰冷的警告文字如同催命符：【能量储备：0.1%…严重透支…神经中度损伤…宿主生命体征持续恶化…】。刚才两次强行摹拟释放，尤其是最后抽取影狼尸体的混乱能量，几乎榨干了他这副身体最后一丝元气，反噬的痛苦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神经。他艰难地喘息着，嘶哑开口：“运气……凑巧。”
“凑巧？”赵德坤鼻腔里哼出浓重的冷笑，目光如同铁钩死死钉在林默焦黑的手上，“能‘凑巧’烧死影狼的运气，老子也想沾沾光。”他猛地踏前一步，那股混合着硝烟、汗臭和血腥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巨大的阴影将林默完全笼罩，“老子不管你是觉醒者还是藏着什么邪门玩意儿，进了车队，要么出力，要么滚蛋！”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有意无意地搭在腰间手枪套的金属搭扣上，发出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咔哒”声，意思不言而喻。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胃里一阵翻搅，像是塞满了冰冷的铅块。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榨取出这具破败身体里最后一点剩余价值，否则这个自称“赵头儿”的男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像垃圾一样扔掉，甚至可能更糟。
“我会点……治疗。”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带着孤注一掷的试探。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降临，连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都仿佛被冻结了。下一秒，压抑的骚动如同被点燃的干草，瞬间在人群中爆发开来，随即又被一股更大的、令人心悸的沉默死死压住。治疗？！在这片被诅咒、被遗忘、连一瓶干净的酒精都是奢侈品的末日废土上？“治疗”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魔力，也带着灾祸。
赵德坤眼中精光暴射，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审视一个巨大的麻烦。他猛地抬手，粗壮的手指如同标枪般指向篝火光芒边缘一个蜷缩在冰冷地面上的黑影：“他！老周！腿让影狼爪撕了，烂了三天！臭气熏天！你要真有本事，就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拽回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煽动性的高亢，瞬间将所有目光都变成了滚烫的烙铁，死死钉在林默身上。
几个沉默的汉子在赵德坤的眼神示意下，粗暴地将那个叫老周的人拖到了篝火正下方。剧烈的动作扯动了伤口，老周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当那被污黑破布包裹的右小腿暴露在跳跃的火光下时，所有看清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口鼻。
那是怎样的一条腿啊！小腿肚的位置几乎被整个撕开，皮肉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黄绿色，如同腐烂的乳酪，边缘爬满了一圈圈油亮的蛆虫，正在欢快地啃食着那些坏死的组织。黄绿色的脓血不断渗出，浸透了肮脏的绷带，散发出一种甜腻中带着浓烈腐败感的恶臭，如同沉在沼泽底部多年的尸骸重见天日。老周的脸色蜡黄如金纸，嘴唇干裂起皮，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林默，里面没有半分希望的光芒，只有一片枯竭麻木的死灰色。
强烈的恶心感冲击着林默的感官，胃液翻涌。他不是医生，他甚至晕血。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腐臭和血腥的空气几乎让他窒息。他闭上眼，强行将全部精神聚焦到那片触目惊心的腐烂伤口上，如同在绝望的代码海中锁定唯一可能运行的函数入口。
“分析目标：‘创伤性肢体缺损伴重度厌氧菌感染及组织坏死’……能量模型重构中……”系统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在颅内回荡。
视野瞬间被强行切换！血肉模糊的现实景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由幽蓝色光线构成的、精密而残酷的网格模型。猩红色的光点如同沸腾的岩浆，代表着疯狂滋生的厌氧菌群和坏死的组织，在网格中肆虐蔓延。几条代表着神经束和主要血管的微弱蓝色丝线在其中艰难地穿行，但多处己被猩红的“岩浆”截断、吞噬。一缕极其稀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白色光晕，如同风中残烛，在老周大腿根部相对健康的部分顽强地闪烁着——那是他自身最后一点孱弱的生机。
“分析完成。基础光元素治愈术（劣质）适用性评估：42%。能量需求：最低阈值6%。”系统的结论冰冷得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开林默本就渺茫的希望。
6%！这几乎是他此刻全部的能量储备！
“妈的……”林默心中暗骂，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袭来。在影狼爪下摹拟火球，那是生死一线时狂暴求生欲驱动的本能。而现在，要他主动、精确地去引导一种完全未知的力量来修复如此复杂的创伤？这感觉就像一个刚学会用扳手的学徒被要求去维修一台正在爆炸边缘的核反应堆！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丝，榨取着精神深处最后一丝清明。“锁定目标区域……意念锁定白色生机节点……尝试构建能量通道……”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艰难地延伸，试图去触碰、缠绕住那缕风中残烛般的白色光晕。
嗡！
指尖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一丝极其微弱、却纯净得如同初雪般的温暖白光，如同被惊醒的萤火虫，颤巍巍地在他缠着破布的食指指尖亮起。光芒微弱得可怜，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几乎难以察觉。
“成了！光！真有光！”李瘸子旁边一个瘦猴似的男人瞪大眼睛，失声低呼。
“放你娘的屁！这点光够干鸡毛？点烟都不够！”李瘸子嗤之以鼻，三角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和贪婪，粗糙的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斧柄。
林默额头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沿着惨白的脸颊滚落。指尖那点微弱的光芒如同一个调皮又极度虚弱的孩子，难以掌控地跳跃、明灭。意念稍微松懈，它就黯淡欲熄；意念强行凝聚，试图加大输出，又震得他太阳穴如同被钢针攒刺，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阵阵袭来。“稳住……能量传导……连接白色节点……”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指令，颤抖的右手带着那点随时可能熄灭的白光，如同握着烧红的烙铁，缓缓按向老周小腿上腐肉与脓血最为集中的地方。
滋——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浸水的黄油上！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微腐蚀声中，脓血和腐肉接触光点的瞬间剧烈沸腾、消融！一缕缕带着强烈腥臭味道的黑烟升腾而起！剧烈的刺激让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老周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嚎！他枯瘦的身体像离水的鱼般疯狂地抽搐、弹动起来！
“按住他！废物！”赵德坤暴喝一声。旁边几个早己准备的壮汉立刻扑了上去，用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老周的双臂和仅存的左腿，如同在制服一头垂死的野兽。
林默眼前一黑，指尖的光芒剧烈晃动！老周体内那点微弱得可怜的白色生机，在本体剧痛的疯狂刺激下，如同受惊的野兔，瞬间挣脱了林默意念的脆弱牵引，在血肉网格中仓惶逃窜！失去了目标引导，那缕纯净的白光能量瞬间变成了脱缰的野马，在他指尖狂暴冲撞、左冲右突！
“警告！外部能量干扰！目标生命磁场剧烈紊乱！能量输出稳定性下降至19%！能量逸散加剧！”系统急促而冰冷的警报声如同冰锥，狠狠凿进林默混沌的脑海。
“操！”林默心中怒骂，巨大的挫败感几乎让他想要放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编程！调试BUG！变量冲突导致进程崩溃？那就隔离冲突进程，建立临时缓存区！
“强制剥离目标痛觉神经信号传导路径！建立独立、隔离的能量缓冲回路！重新锁定生机节点！”意念如同最高效的指令流，瞬间下达！
〖指令收到。启动局部神经信号屏蔽模块……构建次级能量缓冲回路……重新扫描目标生命磁场……锁定最稳定生机节点……〗系统冰冷的执行反馈传来。
指尖那狂躁欲炸的白光如同被无形之手强行捏合、驯服！虽然依旧微弱，却奇迹般地稳定下来，不再跳动！林默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宝贵控制权，意念高度凝聚，如同操控最精密的探针，引导着这缕纯净的光，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代表神经束的脆弱蓝色丝线，精准地刺入腐肉深处最顽固、最密集的猩红光点群——那里正是厌氧菌的巢穴！
嗤…嗤嗤嗤……
黑烟更浓！脓血和腐烂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收缩！更惊人的是，在新暴露出的、原本应该是狰狞创口的血肉上，无数细密的、粉红色的肉芽如同被春雨唤醒的嫩草，疯狂地滋生、蔓延、交织！坏死的界限被迅速推离，新鲜的、带着健康光泽的粉红嫩肉如同海潮般开始覆盖创面！
“我的老天爷……”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捂住了嘴，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滚落脸颊。
“长……长肉了！真长出肉来了！神仙！活神仙啊！”有人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震撼而变调。
赵德坤死死盯着那蠕动的、新生的血肉，一双虎目圆睁，里面充满了震惊、狂喜，以及更深沉的、如同毒蛇般的忌惮。他握着腰间枪柄的手背上青筋贲起，指节捏得发白。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跳动，明暗不定。周围的窃窃私语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老周逐渐平息的痛苦呻吟，以及那令人心悸的细微滋响和血肉生长的、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簌簌”声。
林默的身体却如同坠入了万丈冰窟。指尖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像在抽髓剥筋，榨取着他最后的力气。视野阵阵发黑，边缘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雪花噪点，如同信号崩坏的屏幕。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被强烈的眩晕感和强烈的恶心感疯狂撕扯。“警告！宿主能量储备：1.7%…剧烈消耗…神经负荷严重过载…濒临崩溃临界…”系统的警报声越来越微弱，如同垂死者的呓语。
就在老周小腿那狰狞的伤口眼看就要被新生的肉膜完全覆盖、绝望的创口即将奇迹般闭合之际——
嗡！！！
林默脑中仿佛有一根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崩断！指尖那点微弱却稳定的白光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一股狂暴的逆流猛地从指尖倒灌回体内！
“呃！”林默闷哼一声，喉咙里涌上浓烈的铁锈腥甜，身体剧烈一晃，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几乎一头栽倒在地。他强行咽下那口血，视野里只剩下系统界面上刺眼欲滴的红色警告框和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能量储备：0.3%】。指尖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仿佛刚刚捏过一块烧得通红的炭。
老周停止了呻吟，茫然地看着自己那条几乎恢复如初的小腿。粉色的新肉覆盖了曾经狰狞的创面，只在边缘留下了淡淡的疤痕印记。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手，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那光滑温热的皮肤，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光芒。
“好了……好了……真好了！神迹！您是活菩萨啊！谢谢！谢谢您！”老周挣扎着，涕泪横流，竟然想要爬起来给林默磕头，却被赵德坤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就在这片死寂与老周狂喜的呜咽形成的诡异交响中，篝火光芒所能及的边缘，一个身影静静伫立，仿佛与周围的肮脏、混乱和狂热格格不入。他穿着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白色运动服，面容冷峻，身形挺拔如孤傲的青松，背后斜挎着一柄造型古朴、剑鞘深黑隐有暗纹流动的长剑。正是古武萧家的天才，萧离。他始终如同一个冰冷的旁观者，首到此刻，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才微微眯起，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穿透了喧嚣的人群，精准无比地钉在林默那双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焦黑的手指上。
在林默指尖光芒彻底熄灭的刹那—— “铿！” 一声清越悠长、如同深山古刹铜钟被骤然敲响的剑鸣，毫无征兆地、清晰地从萧离背后那柄沉寂的古朴剑鞘中震荡而出！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瞬间压过了所有声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